彭德懷在作戰地圖旁邊掛起了《我們熱愛和平》的招貼畫,好多人圍過來看。
這時鄧華、樸一禹、解方幾個人闖了進來。
解方說:“您可回來了!”
彭德懷與眾人握手:“19兵團開過來了,路上車多、人多,多走了好幾天。”
鄧華說:“從前天開始,敵人集中了20萬兵力,在幾百架飛機支援下向我發起了新攻勢。”
樸一禹說:“據情報部門說,他們這一行動代號為‘撕裂者行動’。”
彭德懷把大衣一甩,說:“還說不定誰撕裂誰呢!”
李望拿來一個饅頭,彭德懷邊咬邊站到了地圖跟前,他說:“他們是奔漢城來的。”
四
通往水原方向的公路上,一條汽車長龍在黑夜中以50公裏的時速前進著。他們是運送軍火的,這正是南移的曹桂蘭所在的二分部。
曹桂蘭坐在第一輛車的駕駛室中。她身旁坐著劉科長。
曹桂蘭對劉科長說:“咱們出發時24台車,還沒等到地方,隻剩11台了。”
劉科長歎了口氣。
忽然,照明彈照亮了夜空,隨後,敵機又出現了。
劉科長鑽出駕駛室大叫:“拉開距離!”
飛機開始俯衝掃射。
汽車忽快忽慢地在與飛機捉迷藏。
一排槍彈掃在曹桂蘭坐的汽車蓋子上,呼呼冒起了熱氣。
劉科長喊:“快下車!”
幾個人連滾帶爬地滾到路旁溝裏躲起來。後麵車上的幾個女兵也趴在溝中。
敵機飛走了。他們把車集中到河穀樹林中隱蔽起來。
劉科長劃著火柴看看地圖說:“我們走到哪來了?好像不對。”
曹桂蘭說:“好容易運了這麼遠,別送到敵人堆裏去呀。”
大家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往前闖,見到老鄉問一問。”“還是先隱蔽一下吧。”
劉科長說:“咱們去偵察一下,碰到誌願軍、人民軍,那最好了。萬一碰到美國鬼子也不要緊,就抓個舌頭回來。”
曹桂蘭說:“這是個好主意。”
劉科長說:“都誰去呢?盡女的,司機決不能去,出了意外,車沒人開。”
曹桂蘭說:“女的怎麼了?女的不是人啊?我去。”又有幾個女兵要去。
劉科長說:“我領著曹桂蘭、張勇、李岩幾個人去。”
他們悄悄地從已經解凍的河邊走過,翻過一道山梁,來到一片野草叢生的開闊地,夏天這是一片沼澤地,此時正有人在這露營,點著篝火。
劉科長擺擺手,4個人伏在草叢中觀察。
原來這裏是敵人的陣地,幾輛坦克圍成一個圓圈,美國兵們此時都鑽在鴨絨睡袋裏睡覺,周圍靜悄悄的,惟一的哨兵也在打盹。
劉科長低聲向他們三人交代了任務後,就和張勇摸了過去。
他們二人從一輛坦克後頭轉過去,摸到了哨兵跟前,從背後猛地竄上去,卡住了他的脖子,哨兵沒等叫出聲來,已經吃了張勇一刀,便一聲未吭地倒下了。
劉科長一擺手,曹桂蘭與李岩也快步跑過去,他們不由分說,兩個人合作,各夾起一個鴨絨睡袋就跑。
劉科長、張勇夾的那個嗚嗚直叫,又蹬又踹,他倆幾乎招架不住,劉科長說:“掐住脖子!”
“找不準脖子在哪呀!”張勇越著急越掐不住敵人的脖子,拉拉鎖又拉不開,鴨絨睡袋裏的美國兵大叫起來。
張勇一急,上去兩刀,沒聲了。他們連忙扔下。回頭看看曹桂蘭、李岩夾的那個倒挺老實,一聲不吭。
劉科長對張勇說:“走,有一個就夠本了,別打草驚蛇。”
他倆快步追了上去。
把美國兵夾到隱蔽汽車的地方,曹桂蘭累得大口喘粗氣,說:“哎呀媽呀,心都快跳出來了。”
劉科長說:“這家夥睡得真夠死的了,這麼折騰都不醒。”
張勇“哧”的一下拉開拉鏈,大家全傻了,這個美國兵早都凍僵了,敲敲他的胳膊當當響,身上有傷。
曹桂蘭泄氣地說:“嗨,白費勁了,夾了個死屍回來。”她正想把鴨絨睡袋的拉鏈拉上,突然說:“嗨,這是個官,說不定身上有文件。”
劉科長看看肩章說:“是個少校。”
曹桂蘭從死者的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軍官證明,說:“薩姆·沃克,是第二步兵師的一個營長。”
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就是沃克中將的兒子。他在扶柩回美國後,又和他的哥哥一起回到了戰場。軍人有軍人的榮譽,薩姆不願意讓人家說,由於父親殉職,兒子嚇得躲回了母親的羽翼下。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活活凍死。
夾回個死屍有什麼用?他們在商量辦法,曹桂蘭提議再去夾一個來,她要和李岩再去一回。
劉科長說:“兩個人去不行,萬一打起來,連掩護的人都沒有。走吧,咱四個再來一趟。”
他們畢竟不是戰鬥部隊,沒有經驗,犯了本不該犯的錯誤。
當四個人重新摸到坦克跟前時,敵人已經發覺,早有一些伏兵藏在坦克後,他們一露頭,剛想向地上的鴨絨睡袋靠近,槍聲響了,無數支卡賓槍噴吐著火舌,4個人先後倒在血泊中。
敵人咕嚕著走過來,踢了踢每個人,劉科長、張勇已經犧牲,而李岩和曹桂蘭活著,曹桂蘭傷了腿,怎麼也爬不起來,李岩腹部受了傷,已經昏迷過去。
幾個鬼子上來提起曹桂蘭,大叫:“女的!”曹桂蘭拚命咬鬼子的手,那鬼子大叫起來。
他們把她和李岩放到擔架上抬走了。
五
第三次戰役消沉過幾天的麥克阿瑟這幾天又活躍起來,恢複了他從前對前線視察的頻率。這次他乘的是直升機。
3月10日,是個雨夾雪的天氣,能見度很差,飛行員很小心地駕駛著直升飛機。
麥克阿瑟說:“你相信戰爭可以改變氣候嗎?”
惠特尼聳聳肩,不知道他又要胡扯什麼。
麥克阿瑟說:“當年德國人攻打莫斯科時,綿綿秋雨一直不斷,而以前並沒有這樣的氣象記錄。仁川登陸的幾天裏,有兩次強台風襲擊,今天,又是這個樣子。”
惠特尼說了一句:“穆阿少將太不幸了。”
穆阿少將也是因為乘坐直升機,在這惡劣的天氣裏失事的,直升機一頭紮進漢江半凍不凍的江心爛泥裏。李奇微已經趕到了出事地點,正在打撈。
他們的直升機終於降落到了漢江邊上。
一架直升機紮在漢江的泥沼中,尾巴朝天。美軍正用幾條船打撈。李奇微站在岸邊看。
麥克阿瑟問向他走來的李奇微:“還沒有打撈出來嗎?”
李奇微搖搖頭說:“穆阿將軍的直升機不是被炮火擊中的,是機器故障,自己栽下漢江的。”
麥克阿瑟說:“迪安,沃克,又來了一個穆阿,我們在短短的8個月中,折損了三員大將。”
停了一下,麥克阿瑟問:“你打算讓誰接任穆阿的第9軍軍長職務?”
李奇微說:“在上麵沒有新的委任之前,讓第1陸戰師師長史密斯少將代理吧。”
麥克阿瑟說:“好吧。”
這時,他看見美國兵正把幾捆紙往麥克阿瑟的飛機上搬。麥克阿瑟問:“這是什麼?”
李奇微走過去,拿來一張,遞給他。
麥克阿瑟念了出來:“共軍軍官們,數一數你的軍隊吧,還剩了多少?”
這是美國式的幽默,意思是你們的傷亡太大了,軍隊越打越少,支持不下去了。李奇微告訴麥克阿瑟,他從俘虜口供中知道,現在中共參戰部隊都不滿員,有的缺員一半以上,這使李奇微想入非非,便有了這張他自以為很俏皮的傳單。
麥克阿瑟哈哈大笑,肯定了李奇微的“發明”。
“小幽默。”麥克阿瑟說,“讓最高司令官開著飛機給他們散發傳單,那可是黑色幽默了。”
李奇微說:“他們減員很多,從我們抓到的俘虜問訊中知道,他們經常沒有吃的,沒有棉衣,我們的士兵趴在陣地上要先鋪上毛毯再射擊,而他們,卻可以光著腳在雪地上與我們作戰。真是不可思議。”
麥克阿瑟問:“漢江橋架起來了嗎?”
李奇微說:“架好了,騎1師正在過漢江。”
麥克阿瑟說:“要盡快攻下漢城,這至關重要。這是有全球效應的,也是李承晚夢寐以求的。”
李奇微說:“現在我們距三八線還有50公裏,上一個戰役‘屠夫行動’沒有抓住中國的66軍、原州北側的40軍和砥平裏正麵的39軍,因一場大雪,我們失去了戰機。我想,這次‘撕裂者行動’,就是要縱向撕開口子,把中國軍隊與北朝鮮軍隊隔開,奪回漢城。”
麥克阿瑟說:“好吧,我想你能成功。”
這時,一個舉重臂從水裏夾出了彎著腰的穆阿少將的屍體,滴著水,搖搖晃晃地被吊到了岸上。
麥克阿瑟在胸前畫著十字。
安排了飛機將穆阿將軍的屍體運往美國後,麥克阿瑟邀請李奇微與他同機視察。惠特尼反對,他認為這是冒險,雙倍的冒險,萬一中了炮彈,或是機械故障引起直升機墜毀,舉足輕重的兩員大將豈不是同時報銷了嗎。
麥克阿瑟不會聽他的,他指著李奇微腰間的手榴彈說:“有這玩藝護身呢。”
他們到底同機升空了。
麥克阿瑟看著李奇微身上的手榴彈,說:“看到你的手榴彈,我總懷疑你隨時可能引爆,我坐在你旁邊也感到恐懼。”
李奇微笑笑,向機下望去:“你看,25師已經向漢城攻擊了,中國軍隊從8號起就往北撤了。”
麥克阿瑟說:“如果有記者問你越過三八線的事,你不要正麵回答,就說由我來決定。”
李奇微問:“你這次來視察,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嗎?”
麥克阿瑟牢騷滿腹地說:“不知從哪刮來一股風,說蘇聯要參戰,五角大樓的老爺們又膽戰心驚了。他們缺乏決一死戰的勇氣。我已經給華盛頓發了電報,告訴他們,不要沒事找事,再給我畫地為牢了。”
李奇微告訴麥克阿瑟,說中朝軍隊在漢城防線的軍隊正在後撤,有可能放棄漢城。
麥克阿瑟說:“好啊,我們去那裏看看,漢城即將四易其主了。”
六
後方補給線的製約,使得彭德懷不得不下令全線後撤。拚消耗是拚不過聯合國軍一方的。美軍方麵是十幾個後勤兵保障一個戰士前線所需,我們反過來,一個後勤人員要管十幾個戰士。
鄧華和洪學智認為彭德懷是明智的,不好大喜功,問題是這一撤,漢城就暴露在敵人麵前了。
彭德懷說:“命令前線各軍,全部後撤,縮短供應線,等待後續部隊,吸引敵軍深入至有利的殲敵地點,再實施戰役反擊。”
他又囑咐洪學智:“給周總理發報,講明我們可能放棄漢城的原因。”
洪學智說:“我已擬好了。”
彭德懷說:“要特別提請周總理注意,放棄漢城,可能會引起很大的震動,國內外市場會因此而波動,要預先防範,采取一些措施。”
洪學智說:“老總連經濟都操心了。”
彭德懷說:“世間沒有孤立的事喲!”
他的助手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收複漢城時中朝同慶的日子裏,彭德懷對宣傳攻勢那麼惱火,他早料到了有這麼一天,他說這叫登得高跌得重,自己得知道幾斤幾兩才行。
漢城終於失守了,這是在3月14日。
彭德懷在司令部外麵走動著,他麵前是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冰雪在悄悄融化,隻有個別地方尚有殘冰。
方晉走來,遠遠站著,不敢去打擾。
彭德懷發現了方晉,問:“有事?”
方晉嘴張了張,沒有出聲。
彭德懷問:“是不是敵人占了漢城?”
方晉點了點頭。
“這是意料之中的嘛!”彭德懷說,“是我們主動放棄的嘛。”
方晉欲語又止。
彭德懷說:“怎麼了?”
方晉說:“有人想不通。”他沒有明確說是什麼人,彭德懷不問自知。
彭德懷說:“我還想不通呢。我手裏若有足夠的飛機大炮,有可靠的物資供應,我肯把漢城丟掉嗎?誰叫他們盲目樂觀?我早就說過,漢城是保不住的。”
七
漢城已不是仁川登陸後的那個模樣了。那時雖然國會大廈上的彩色玻璃在麥克阿瑟講演時爆裂,那時畢竟還有個安放講台的場所。現在的漢城,真是瓦礫成堆,頹垣殘壁成了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