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尼說:“金絲吉小姐說,電報局出了故障,她整整在華盛頓電報局守候了一個上午。”
“那這就是上帝的旨意了。”麥克阿瑟幽幽地說,“如果有機會,我該好好謝謝金絲吉,她比起那些政界的人來說,真誠得多。”
又停了一下,麥克阿瑟吩咐說:“準備一下吧,我盡快離開這裏。”
惠特尼說:“除了專機‘巴丹號’之外,還得調兩架運輸機。”麥克阿瑟說:“一飛到美國,立刻把‘巴丹號’交還給國家,我沒有理由再占有一架專機。”
惠特尼神色黯然。
惠特尼和哈佛轉身退出,帶嚴房門。
此時,從第一大廈到美國駐日使館的麥克阿瑟官邸,都成了新聞熱點,記者蜂擁而來,聽到消息的日本市民把官邸圍了個水泄不通。
惠特尼和哈佛一出門,立刻被一群記者包圍了。他們七嘴八舌地提問:“麥克阿瑟將軍哭了嗎?”“他是不是很委屈,很震驚?”“他有沒有報複或者申訴的打算?”
惠特尼擺擺手,示意記者們安靜下來,他極力拿出外交官的風度,說:“恰恰相反,麥克阿瑟將軍很平靜,他完成了仁川登陸、收複漢城等等偉大的傑作,作為自己畫上了最圓滿的句號,此時,是他一生中最光輝的時刻。”
記者盡管知道這是言不由衷,可也無懈可擊。
五
日本首相吉田茂的反應之激烈,是威廉·西博爾德大使沒有想到的。
在吉田茂首相樓上的書房裏,吉田茂穿上和服接見了美國駐日本大使威廉·西博爾德。
這位禿頂的日本首相自始至終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
吉田茂請他坐下,侍女獻茶後,西博爾德說:“消息證實了,不僅僅是廣播,麥克阿瑟將軍已收到了正式的解職命令。”
吉田茂顯得很激動:“怎麼會這樣呢?杜魯門先生是不是昏了頭了?在對付共產主義的戰線上,沒有比麥克阿瑟更堅決的了。”西博爾德說:“我想是因為他發表的要轟炸中國的聲明,引起了杜魯門的恐慌。”
吉田茂說:“那是正確的呀!麥克阿瑟幫助我們日本做了許多好事,他是我們的朋友,我們不能置之不理。”
西博爾德說:“首相又能做什麼呢?”
吉田茂說:“我要以內閣的名義抗議罷免麥克阿瑟將軍,為此,我們內閣可以總辭職,這對杜魯門不會沒有壓力。”
西博爾德以為這是吉田茂在聳人聽聞,或者多少有討好麥克阿瑟之意。
其實吉田茂說的是真心話。他這屆政府,是視麥克阿瑟為救星的。從麥克阿瑟進駐日本那天起,他就采取了低調處理的政策。而在這以前,日本人對麥克阿瑟是很反感的,他第一次會見日本天皇,居然不打領帶。後來日本人認為那是他的個性,並非輕慢。他公開說:“不刺激日本人,不刺傷他們的民族自尊,包括保留他們的天皇。而當初,好多日本人是準備接受40萬美軍一場血的屠殺的,戰敗國又能怎麼樣呢?”
但麥克阿瑟說,戰爭狂人是很少的一些人,隻有他們應上軍事法庭、上斷頭台,像東條英機、土肥原。
麥克阿瑟贏得了日本人的心。所以吉田茂今天大有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意思了。
西博爾德說:“我知道首相與麥克阿瑟將軍私交甚好,但我勸你不要做於事無補的決定,除了損害日美關係,你什麼也得不到。恕我直言,日本離不開美國的庇護——至少現在。”
大約說到了痛處,吉田茂隻能歎氣連聲。他說:“我要為麥克阿瑟舉行一個壯觀的送行。”
西博爾德說:“這也許是對將軍最大的安慰了。”
作為傳遞消息的使者,西博爾德叩開了麥克阿瑟的房門,他也是一個崇拜將軍的人,不然他在大使的任上也許呆不了這麼多年。
麥克阿瑟麵帶禮節性的微笑接待了西博爾德大使。西博爾德未曾說話先流下淚來,他說:“將軍,他們這樣對待一個為世界人民立下過不朽功績的將軍,是令人寒心的。”
麥克阿瑟請他坐下,說:“我在陸軍服役整整52年,沒想到竟會受到這種公開的侮辱。
其實,杜魯門想拋開我,盡可以找人來暗示一下,我會高高興興地宣布退休,71歲的人難道不該退休嗎?現在,他讓我在世人麵前丟臉、難堪。”
他說的是真心話。
然而事實上,對於他來說不存在退休的問題。按照美國法律規定,五星上將不會退役,一直到壽終正寢,都將保留現役身份,而且每年可享有18 000美元的津貼和這一級別的一切待遇。
他感到委屈的當然是精神上的打擊。
西博爾德說:“我從吉田茂首相那來。他甚至想用內閣總辭職的手段來抗議杜魯門。”
“千萬不要。”麥克阿瑟說,“日本是我們在亞洲體係的最重要鏈環,不能因小失大。”
西博爾德說:“我知道你與吉田茂的友誼很深,你走前,是否會告訴吉田茂支持李奇微,跟他密切合作呢?”
麥克阿瑟說:“我沒有這個義務。”
西博爾德說:“我希望將軍重新考慮一下。方才您不是說,日本對美國來說十分重要嗎?日本的現狀,是將軍不朽的功績,我不希望由於您的離去而使這一功績蒙塵。”
麥克阿瑟轉移了話題:“罷免我,是華盛頓陰謀的一個組成部分,我沒有不服從命令的行為。”
當西博爾德又一次提到李奇微是否具有麥克阿瑟這樣的魄力時,麥克阿瑟不屑地說了一句:
“他最大的魄力是敢於接我的職務。”而此時敢於、樂於接任的李奇微尚在前線,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翻天覆地的大事。
4月12日上午,李奇微陪著陸軍部長佩斯上將在漢江以北前線視察,與戰地長官們交談過後,李奇微和佩斯在一輛坦克前看坦克兵在修理履帶。
幾個記者走過來,其中大胡子記者貝卻笛笑嘻嘻地對李奇微說:“祝賀你,將軍!”並且伸出了手。
李奇微感到莫名其妙,沒有伸出手來:“有什麼好祝賀的!”
貝卻笛說:“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美聯社和合眾社都廣播了好幾次了,麥克阿瑟被解職,任命您為聯合國軍司令。”
李奇微看了看佩斯:“我們的陸軍部長尚不知道這個命令,這不是有點滑稽嗎?”
希基拍了拍腦門說:“對了,由於釜山的供電係統出了毛病,昨天什麼電報也收不到。”
話音剛落,一位參謀跑來:“電報!華盛頓急電。”
佩斯接過一看,說:“嗬,兩份同時到達。一份是遲發的8743號電報,另一份是新的。
你聽著:別理睬我拍去的8743號電報。請你通知馬修·李奇微將軍,他現在是太平洋地區的最高司令官;麥克阿瑟上將被罷免了。請你去東京,協助李克微上將接任。”
希基叫了起來:“天哪,閃電般的變化!”
李奇微卻平靜得若無其事。
佩斯說:“走吧,我履行我的職責,送你到東京去接任。”
李奇微沉吟道:“也許晚些時候去更好。”
他了解麥克阿瑟的個性,他不願去觸黴頭。他不會對接任麥克阿瑟的事表現得興高采烈,低調也許更利於塑造他的人格形象。
六
麥克阿瑟被解職的新聞在歐亞美大陸刮起了一陣旋風,其強度似乎足以抵消麥克阿瑟旋風多年來的威力。很多人都奔走相告,認為朝鮮戰爭打到頭了,該結束了,似乎在朝鮮動武,全是麥克阿瑟的個人行為,連許多美國人都這麼看,包括他的崇拜者們。
在北京,印度大使潘尼迦緊急會見了周恩來。
潘尼迦說:“我剛剛從英國廣播公司的新聞裏得知,麥克阿瑟被解職了,我想總理閣下也一定知道了。”
周恩來笑笑,說:“我們知道了。”
潘尼迦大使十分驚奇地注視著平靜的周恩來:“你對這樣的大事,好像並不感興趣?”
這是潘尼迦大使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周恩來說:“撤換將領,那是美國人的事。”
“可是,”潘尼迦爭辯說,“這意義重大呀。麥克阿瑟不再是自認為可以蔑視任何人,而且做錯了事可以不受製裁的超級天皇了。”
周恩來說:“這並不是美國國策的變化。”
潘尼迦說:“至少,證明了不可思議就是民主力量的存在,一個指揮龐大軍隊、一度對一個大帝國行使過最高權力的、最為孔武有力的大將軍,竟因一紙命令而被解職,他別無選擇,隻好向上司投降,然後離任。”
周恩來說:“換湯不換藥。隻有當美軍因為換了統帥而自覺撤出朝鮮的時候,我們才願意評論這件事。”
聽了周恩來這番話,他發熱的頭腦一下子降了不少溫,他本來還有話要說,他想請中國趁此機會主動提出和談,那豈不是天下太平的日子到了嗎?
現在,他覺得中國人有他們自己的思維方式,有自己的主見。
杜魯門也很關注國際上對麥克阿瑟解職的反應,特別是國內,他怕翻車,麥克阿瑟是很有市場的。
艾奇遜把一大堆報紙都放到了杜魯門桌上。他說:“你不是要聽聽反應嗎?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杜魯門說:“你扼要地說說。”
艾奇遜翻弄著報紙,緩緩地告訴杜魯門,歐洲是歡呼——倫敦的《旗幟晚報》說,麥克阿瑟被解雇了;法國《費加羅報》說,早該如此,不能屈服於一個講硬話的蠢夫;日本就不同了,那裏仍然把麥克阿瑟當成幕府時代的將軍來崇拜,人們奔走相告,像爆發了關東大地震一樣混亂。《朝日新聞》報道說,我們好像失去了一位慈祥的、受人愛戴的父親。當然共產黨歡呼勝利,說這是斯大林預言的勝利。
“夠了。”杜魯門顯得心煩意亂。
艾奇遜說:“我原來預料的正成為現實。好像每個普通美國公民都同情麥克阿瑟。更可氣的是一個叫卡恩的記者從朝鮮給《紐約人》周刊發來電報,說麥克阿瑟被罷免的消息一公布,本來晴朗的朝鮮天空突然黑雲滾滾,頃刻間下起了巨大的冰雹。人們說,這是上帝震怒了。”
杜魯門隻能苦笑。
但杜魯門是勝者,他終於出了一口惡氣,為自己,也為美國的利益。
七
麥克阿瑟確定在美國駐東京大使館的圖書館接待前來東京履任的李奇微上將,此時他的肩上已經是四顆星了。李奇微認為這顆星來得太遲。他與陸軍參謀長柯林斯是西點軍校的同班同學,可柯林斯在5年前就是四星上將了。
當哈佛上校引著佩斯、李奇微和希基進入圖書館時,麥克阿瑟站起來,微笑著同他們握手。
他出奇地平靜,這使李奇微稱奇,不時與佩斯交換眼神。
麥克阿瑟說:“聽說前線下了一場冰雹?我們的士兵沒有什麼損傷吧?”
李奇微倒有些不自在:“還好。”
麥克阿瑟說:“中國和俄國之間,沒有什麼分裂的征兆,我們必須在朝鮮打下去,我相信李奇微將軍會比我更有成就。”
“校長的功勞是舉世公認的,”李奇微說,“我十分震驚華盛頓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不管出於哪方麵考慮,李奇微都得多多少少犧牲點華盛頓的權威,他並沒有因為佩斯在座而把自己變成衛道士,然後扮演受益者。
麥克阿瑟悠閑地叼著他的玉米棒心煙鬥,用極其輕鬆的口吻說:“總統的醫生格雷厄姆告訴我,杜魯門患了嚴重的高血壓症。這種病可以隨時出現思維紊亂,據大夫說,他最多能活半年。”
真實與否,沒有人會認真,對麥克阿瑟這一席近乎詛咒的話,在座的人誰也不好就此話題答腔,彼此麵麵相覷。
麥克阿瑟今天的表現與會見西博爾德不一樣,他必須盡力表現清高、無欲,一副寵辱不驚的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