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炮火給愛留下“盲區”(1 / 3)

鵝毛扇不是那麼好搖的。在北京出發前,盡管李克農和喬冠華在各方麵都做了相當充分的準備,但談判是極靈活、極易出現歧義的事,他不能不殫精竭慮地周到安排。他到來鳳莊後,得了個新官銜“李隊長”,反正隊長可大可小。喬冠華成了喬指導員,這可有點局限,誰都知道指導員隻是個連級幹部。鄧華開玩笑地說:“對不起了,喬老爺貶官十級了。”

誌願軍代表們的住地就選在來鳳莊鬆嶽山邊一棟別野式平房。在一切就緒後,李克農召集了第一次工作會議。他心髒不好,又有哮喘病,講話不能太快,一犯病就得用藥頂著。

喬冠華先講了大體安排,談判的規律、規則、國際慣例,他舉了很多有名的國際談判的例子,也講了伍修權大鬧聯合國的花絮,當時他是伍修權的助手,這些事都是親曆,因此講來自然生動。具體策略,由李克農講。

朝方談判代表南日和張平山等也在場,由安孝相當朝文翻譯。

李克農說:“美國人豈能願意老老實實坐下來談判?他們打不贏,不得已而為之。”

喬冠華說:“他們緩口氣可能還要打,他們沒有認輸。”

李克農說:“能談成,當然是我們的最積極的願望,我們想停戰,是真誠的,但是我們要多長幾個心眼兒,不能上當,不能低估我們的對手。”接下去他分析了形勢:“從談判前景來看,在現在雙方交火線上後撤、停火,乃至於建立非軍事區,應當說這個目標可以談下來,沒有這幾條,什麼也談不上了。我分析,我們提出撤退一切外國軍隊,可能卡殼。不管怎麼樣,我們要讓全世界人民明白,我們是想要和平的,美國人如果耍花招,我們必須隨時揭露他們,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不可偏廢。好在,我們背後有彭老總的幾十萬大軍,不然,你們幾個人也挺不直腰杆,是不是?”

涉及到談判藝術,李克農和喬冠華都是行家裏手,他們告訴談判代表,不能性急,性急吃不了熱豆腐。不能未經思考就“放炮”,在談判桌上說出去的話如“覆水難收”,盡量引逗對方多說,抓其尾巴猛攻。大事、原則問題要集體討論,小事可靈活處理。喬冠華還特別提出語言藝術,要幽默、有力、無懈可擊,有時需要模棱兩可。

南日說:“這可得鍛煉一陣子。”

李克農說:“總比打仗要容易,起碼說錯了也死不了人。”

人們都笑起來。

7月9日,一架大型客機從東京起飛,李奇微和他的談判代表們飛往開城。

李奇微說:“我親自去送各位與對手談判,可見這件事情的重大,希望各位好自為之。”

美方的首席談判代表是遠東海軍司令特納·喬埃海軍中將,他並不對這個角色有興趣,讓他出馬,可能因為他的軍銜正合適。他從飛行小姐手中接過一杯咖啡,說:“美國是戰後第一號強國,我們在沒有打贏的情況下去同對手談判,心裏難免有一種苦澀滋味。”

遠東海軍副參謀長勃克少將是個舉重運動員體形的人,他的聲音總是比別人低八度,他說: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總比打下去再死人好。”

另一個談判代表,遠東空軍副司令勞倫斯·克雷奇少將比較折中,這個一臉絡腮胡子的大漢說:“試試看嘛,我們不能輕易屈服。”

在戰場上屢屢與中朝軍隊交手的第8集團軍副參謀長亨利·霍治少將挺直他那旗杆樣的細身子,說:“邊打邊談,邊談邊打,以打為主,這是上策。”

霍治所說更能代表範佛裏特的心情。

李奇微手裏拿起一本封麵上有朝鮮地圖的書,說:“過去沒有人注意朝鮮,有關朝鮮的書在書架上落滿了灰塵,現在我們有必要撣去灰塵,好好研究一下了。”

喬埃說:“將軍,我們的立場應該怎樣呢?紳士派頭?騎士風度?賭徒的心理?或者也要有悲天憫人的胸懷?”

李奇微說:“我不管你們有什麼個性。但有一點是不能放棄的。要毫不調和地反對共產主義立場,從實力出發,不可軟弱。”

霍治問:“將軍的意思,是不是在什麼情況下也不讓步呢?”

“當然不,”李奇微說,“耐心也是很重要的,也許,他們給我們炸了一塊燙嘴的豬排,先別急,吹涼了再吃。”

勃克說:“我們可以靈活到什麼限度?”

李奇微說:“360度。啊,不,那又回原地了。與東方人打交道,要非常小心,不要讓他們丟麵子,要不時地給他們一個台階,這很重要。相反,當你為了爭得主動時,也不妨狠狠地戳傷他們的自尊,讓他們跳,讓他們暴露出所有的弱點。”

幾個人都心領神會地笑了。

李奇微又說:“我們不能讓對手把我們的文明禮貌當成讓步,把讓步當成軟弱。”

喬埃說:“我們並不是在戰場上打了白旗之後才向他們乞求談判的。”

李奇微說:“不過,語言也是一門藝術。掌握對手的言辭,你就可以運用共產黨能夠理解的語言和方法,讓他們也懂得尊重別人。”

喬埃說:“怕的是他們從不把尊重別人當成一種文明。”

李奇微說:“7月8日,我方聯絡官金西上校向我報告,共產黨又搞了名堂,一進入會場,他們搶先麵衝南麵坐下了。”

霍治問:“這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李奇微說,“按照慣例,戰勝國才有資格坐北朝南,共產黨一方搶椅子坐,不是表明他們勝利了嗎?”

勃克說:“看來,聯絡官的會談就很冷漠。”

李奇微說:“我們的金西上校一賭氣,連對方提供的茶點也拒絕吃,挨了半天餓。”

人們又笑起來,勃克糾正說:“不是賭氣,按東方人傳統,凡是勝利者,都在對方乞降時賞給茶點吃,我們吃了,豈不證明我們是輸家了?”

克雷奇說:“我才不那麼傻,隻要他們的茶點裏不放氰化鉀,我是要吃的,吃完了告訴他,我是贏家。”

7月10日早晨,雨後初晴,太陽照著草梢上的露珠,天邊斜著拱形的彩虹,是一個少有的好天氣,昨晚上的一場雨似乎把充滿大氣層中的硫磺火藥氣息也都衝淡了。

開城來鳳莊的朝鮮人說,這是一個好兆頭。他們吃夠了戰火離亂的苦頭,他們比任何一個談判代表更關心談判。一個會寫漢字書法、會用漢語來寫七言律詩的老學究金先生告訴康乃馨,開城是個了不起的古城,從14世紀起,它就是高麗王朝的都城了。他說那時高麗王年年派使者到中國朝貢,可和美國人卻沒什麼來往,他引用了一句中國俗語:井水不犯河水。

這正是蘋果累累的盛夏時節,蘋果園旁搭起了美國代表臨時工作的帳篷。

直升飛機降落蘋果園,螺旋槳攪起的風扇了一地蘋果。

記者們向飛機擁去,活躍的金絲吉首當其衝。

李奇微和談判代表們步下直升機,記者們搶拍新聞鏡頭。

李奇微對金絲吉說:“你不要隻搶新聞鏡頭,來,請為我們的談判代表團合一張影,這可能是具有非凡意義的。”

金絲吉連續按下快門,她說:“這張照片有意義,它將保存在國會圖書館裏。”她親自為將軍們擺姿勢,李奇微把南韓談判代表白善燁也拉了進來。

金絲吉問李奇微:“將軍不想囑咐他們幾句話嗎?”

李奇微說:“換個說法,是你想從我口中掏出幾句有爆炸性新聞的話。”

金絲吉笑了:“將軍善解人意。”

李奇微說:“曆史也許會記載,共產黨人的軍事侵略在朝鮮達到了頂點,此後,共產主義本身開始在亞洲自行衰退!”

金絲吉又轉向了喬埃中將:“作為首席代表,將軍想說幾句什麼呢?”

喬埃說:“我們,聯合國軍談判代表,此時我們意識到分量有多重。我希望我是和平的使者。”

金絲吉說:“祝你好運。”

喬埃等人又上了直升機。

翻譯人員及聯絡官等人上了另外兩架飛機。

李奇微和記者們目送三架飛機升空。

金絲吉問李奇微:“為什麼不讓記者到談判現場?”

李奇微開玩笑地說:“大約是怕你們經受不住刺激吧?”

金絲吉反唇相譏道:“神經衰弱最厲害的往往是那些自以為操縱著人類命運的大人物,而記者並不需要為誰粉飾什麼。”

白雲縷縷,在天上舒卷自如,雲影在遠山近嶺的淡藍和濃綠中間投下一塊塊的黑影,使綠色變成了黑綠。

夏天的樹陰下真美,小風穿過樹縫吹到身上舒服極了,好久不見的放牛娃騎在牛背上在水田埂上出現了,戰亂中每天提心吊膽的農婦們也下到水田裏去薅草,草叢中的蟈蟈也似乎膽壯起來,一聲聲地振翅鳴叫。

就在這傘一樣的柞樹陰下,韓先楚正陪著彭德懷下棋。

李望提了一壺水放在一旁,說:“是不是該進洞子了?萬一空襲怎麼辦?”

彭德懷說:“今天美國人跟我們談判,總會給點麵子。你放心,不會來轟炸的。”

韓先楚說:“幾點了?現在進入談判了吧?”

彭德懷看看表說:“快了,也許該交換全權證書驗看了。”他拿起一個炮“叭”地壓在韓先楚的黑馬上,大聲說:“隔山炮,打你的黑馬。哈哈,你沒有贏的指望了。”

韓先楚說:“一看沒看住,叫你鑽了空子,我得悔一把。”

“不行,還帶拴繩子的?”彭德懷攥住棋子不鬆手。

韓先楚說:“你這人,你悔80次都行,別人悔一次都不行。”

彭德懷說:“誰讓你不堅持原則了呢!”

韓先楚撓撓頭,說:“這棋和了。”

彭德懷就勢推了棋子:“和了對,今天那邊談和,咱這邊也是和為貴呀!”

韓先楚仰在草地上透過樹隙看太陽,他問:“美國有幾分誠意呢?”

彭德懷說:“美國陸軍副參謀長魏德邁不是說了嗎?朝鮮戰爭是無底洞,看不到勝利希望,他們也有點打不起了。不過我們有兩手準備,不怕他玩花樣,咱們的20兵團、23兵團也相繼入朝了嘛。”

這時劉亮拿了一個挺大的罐子過來,離挺遠,彭德懷就說:“你拿的什麼罐子?怎麼那麼像我們家鄉的辣醬壇子呢?”

劉亮說:“你猜,是什麼罐子?”

韓先楚說:“不會是尿罐子吧?”

劉亮大笑起來,他打開用牛皮紙封著的口,湊到彭德懷鼻子底下:“你聞聞!”

彭德懷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說:“好香,是豆豉辣醬,加了肉末!錯不了,像是我老婆炸的醬,走出十萬八千裏,我也能分辨出這個味道來。”

“別神了!”韓先楚說,“是想你家老浦了吧?”

劉亮說:“彭老總的鼻子還真好使!一點不錯,豆豉肉末辣醬,是彭總夫人托人從國內捎來的,這還有封信。”

彭德懷一邊抖信一邊說:“中午我請客,吃豆豉醬!”

朝中方派了安全軍官及譯員在川沙江畔的板門店準備接應客人。擔任警衛的中朝戰士服飾整齊,我方工作人員胸前佩帶著紅布條,寫有“朝中停戰談判代表團”字樣。

朝中方談判代表到代表團住房前集合,那裏的淩霄花開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