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微說:“在過去的17個月裏,我感到了勝利的喜悅,也品味了非難帶來的苦澀。人們一麵稱讚扭敗為勝的英雄,一麵又對板門店的強硬說三道四,也許參謀長聯席會議早想換掉我了,我再不走,也與麥克阿瑟的命運相差無幾。”
吉田茂說:“然而將軍的結局是出人意料地好。你將要接任的職位,是幾乎與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平起平坐的位子呀。”
李奇微趁吉田茂倒酒的當兒,對身旁的希基說:“去打個電話給範佛裏特,問問戰俘營的事。”
希基說:“自有克拉克管這事,將軍何必再費心呢!”
“這不是責任問題。”李奇微說,“弄不好,我們國家會名聲掃地。”
希基悄悄退了出去。
當希基得到準確消息回來時,吉田茂正送李奇微上車,希基等了一會兒,他也鑽到了李奇微車中,車子一啟動,希基報告了結果。
看得出李奇微又震驚又憤怒,半晌沒說出話來,最後他把頭往靠背上一靠,說:“完了!”
似乎美國要滅亡了一樣令人恐怖。
李奇微畢竟比揚特、科爾森這些人有遠見、有政治頭腦。消息一到參謀長聯席會議,布萊德雷目瞪口呆,說了一句同樣的話:“完了。”
柯林斯看了電報,說:“範佛裏特是個草包!科爾森居然承認了屠殺戰俘的事例,又承諾今後給戰俘以人道待遇。我們等著受攻擊吧。”
範登堡說:“要對新聞界嚴密封鎖消息。”
“封鎖得了嗎?”布萊德雷說,“戰俘營這次事件是有組織有預謀的,他們會與中共、朝共沒有聯絡渠道嗎?”
柯林斯說:“可笑的是範佛裏特,竟然沒把這當回事,還說不礙事!”
他們更不會想到,此時那份宣言的電稿早已被金絲吉發回美國,正在印刷廠裏排字呢。
被罵為草包的範佛裏特為了消除戰俘事件的消極影響,他指令杜德召開一個記者招待會,讓杜德什麼都否認,聲稱都是“在人身失去自由時被逼出的口供”。
範佛裏特這一手也是夠聰明的了,至少算亡羊補牢吧。
在漢城軍官俱樂部裏,記者雲集,杜德正在回答記者的提問。
貝卻笛在現場。樣子十分狼狽的金絲吉是最後一個擠進會場的,就站在角落裏。跟她很熟的記者紛紛向她打招呼:“你這個樣子怎麼像個囚犯?”
貝卻笛替她回答:“你差不多猜對了。”他與金絲吉握著手,悄聲說:“他們把我押上船送出巨濟島的時候,才想起來問我一句:那個女的呢?我說我怎麼知道?完事了。”
金絲吉“撲哧”一笑。
杜德正在說:“戰俘們的要求微不足道,我們所做的讓步也是區區小事。”
有一個記者問:“據說你承認了美國人殘殺戰俘的事?”
杜德說:“這是胡說。美國人不可能違反人道原則。我即使說了,也是被他們威逼的,因為我失去自由100個小時。”
金絲吉在後麵大聲說:“那麼你等著看好戲吧,你和科爾森親筆簽署的認罪書,明天早晨就會公布於世。”
人們回過頭來發現了她,爭相和她打招呼握手。
杜德說:“你是誰?你有什麼證據?”
金絲吉說:“為了拿到證據,我和貝卻笛先生也被關了起來,關我們的可不是戰俘們,而是害怕陽光的戰俘營的長官科爾森將軍,這一點我當然不會忘記向世人披露。”
記者們為她鼓起掌來。
這一下,範佛裏特苦心經營的記者招待會徹底砸了鍋。
憂國憂民的李奇微發過脾氣,去當他更大的官了,而這災難的果子卻非要克拉克品嚐不可。
克拉克打電話給他的下屬,他用力地拍著桌子,說:“範佛裏特將軍,你幹了一件能夠臭名遠揚的大好事,你把美國給出賣了。”
範佛裏特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去看看今天的《芝加哥論壇報》吧,你去聽聽北朝鮮和中國的聲明吧!你的科爾森和杜德是一對渾蛋,他們居然簽字承認我們虐待屠殺朝中戰俘!而你還讓杜德恬不知恥地召開記者招待會!”
範佛裏特聲辯:“杜德不是我任命的戰俘營長官,科爾森是你親自批準的。”
“可他們是歸第8集團軍管的!”克拉克咆哮說,“杜魯門發火了,艾奇遜也發怒了,我們怎麼辦?”
範佛裏特說:“我不知道。”
克拉克說:“對杜德要處分,科爾森也跑不了!要降級為上校或更低!你要寫出像樣的書麵材料。”“啪”地一下,他掛斷了電話。
克拉克喝了一口酒,有人在門口喊報告。
進來一個五短身材的準將。他是第2師副師長海登·波特納準將。
“是你,公牛?”克拉克問,“你怎麼來得這麼快?”
波特納說:“我正在東京休一周的假,並不需要從漢城過來。”
“太好了。”克拉克說,“你去巨濟島接管戰俘營,那裏出現了騷亂,甚至綁架長官,杜德的事你聽說了吧?”
波特納說:“僅僅是昨天才聽說。”
克拉克說:“好像你在中國呆過?”
“呆過6年。”波特納說,“年輕時,在中國當過騎兵偵察分隊長,做過漢語翻譯官,二戰時在史迪威將軍麾下當過中國作戰指揮部的參謀長,6個月。”
“那你是中國通了。”克拉克說,“由你去對付搗蛋的中國人,正好。現在,新聞媒介已經把巨濟島的事捅出來了,中國、北朝鮮提出了抗議,我們丟盡了臉,連盟國都指著我們的鼻子罵,這種局麵再也不能容忍了。”
“整肅,就意味著流血。”波特納說。
“幹你必須幹的事。”克拉克說,“我支持你。”
波特納說:“再殺人,不是火上澆油嗎?我們會更被動。”
“不,”克拉克說,“共產黨的戰俘,已經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戰俘,他們像一群殉道者!
反正我們手上已經有血了,殺一回和殺兩回在法律上具有相同性質。”
“我明白了。”波特納說。
送走了波特納,克拉克稍稍放了點心。他了解他的這頭“公牛”,有一股子不顧一切、不計後果的牛勁,如果上次派了他而不是科爾森,肯定是另外一種結果。
揚特躲過了處分,幸虧他對科爾森說了一句“你看著辦”。現在他要安慰一下馬上得滾回國去甚至提前退伍的同事,在自己的住處宴請杜德,也順便請了“公牛”作陪。
“公牛”表現出的是牛氣,口口聲聲說對戰俘不能手軟。
杜德和揚特都暗笑。
杜德甚至點頭:“是啊,我倒黴就倒在手軟上了。”但馬上又覺得自己有點居心險惡,該對老同學直言忠諫。
杜德說:“希望你比我幸運。咱倆是西點軍校的老同學了,我不能不提醒你,要小心從事,那裏是一個個火藥庫,沾火就爆炸。”他倒是一片菩薩心腸。
波特納剛愎自用地說:“現在,大軍雲集巨濟島,我們具備了采取軍事行動的條件。克拉克將軍是不會再容許軟弱了,他剛剛上任。”
揚特說:“杜德說的你不能不在意。”
波特納說:“我理解東方人的心理,我對粉碎他們的陰謀有信心。”
杜德說:“你真是一條地道的公牛啊!”
八
赴朝慰問團來到了上甘嶺。
人們對慰問袋、女大學生的慰問信自然也感興趣,他們更想看節目。聽說有名的越劇演員張旭和徐麗來了,大家都等著看《梁山伯與祝英台》。
這天晚上開場前,彭德懷也帶著警衛員來看戲了。
戲台搭在林子邊緣山腳下,山上是高炮陣地,林立的炮筒對著天空如樹林子一般密集。
戲台前已經坐滿了戰士。
戲台上橫額寫著: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演出晚會。
在後台化妝的兩個女演員從邊幕往外看。
張旭問:“哪個是?”
徐麗說:“就那個,厚嘴唇的。”
兩個人嘻嘻地笑,她們一個扮梁山伯,一個扮祝英台。年齡不大,可是越劇團的台柱子。
劇團負責人對張旭說:“祝英台,去問問彭老總,看這出戲行不?”
張旭活潑地說:“我去問。”她從台子上跳下來,向彭老總坐的地方跑,戰士們友好地衝她鼓掌。
張旭給彭德懷敬了個禮,說:“報告彭老總,我們團長讓我來請示,演《梁山伯與祝英台》行不行?”
彭德懷笑道:“我又不是你們的藝術總監,怎麼來問我呀。”
張旭說:“您是首長,官最大。”
“最大的官藝術欣賞水準可不一定高啊。”彭德懷說,“今天晚上,我隻是一個觀眾。《梁山伯與祝英台》怎麼不能演呢?”
張旭說:“有人說,哭哭啼啼的,沒勁。”
“看戲嘛,喜歡就好。人死了還不能哭?你們不是演了好多場了,戰士喜歡不喜歡呢?”
張旭說:“喜歡。有一回我們正在台上演梁山伯死的那一段,一個戰士在底下喊:祝英台,告訴梁山伯別死呀,參軍去!”
彭德懷和周圍的人都大笑起來。
彭德懷說:“祝英台很有人緣嘛,你問問戰士們,喜不喜歡看這出越劇。”
張旭麵向黑鴉鴉的觀眾,敬了個禮,大家立刻笑了。張旭說:“彭老總讓大家民主一下,演《梁山伯與祝英台》行不行。大家喜歡不喜歡?”
底下是一聲雷:“喜歡!”
張旭衝彭德懷一笑。彭德懷說:“有群眾基礎了嘛。”張旭笑著跑上台。
絲竹聲起,一個高炮營長闖到台上,對張旭說:“放心演,我用高射炮掩護你們。”
張旭看了看昂首衝天的炮筒,笑了。
大幕拉開,開始演十八相送。
戰士們看得聚精會神,鴉雀無聲。
戲開演以後,場子裏靜極了,隻有山風吹著炮衣呼呼響。
正演到樓台會一場戲,祝英台在悲悲切切地唱:紅黑二字刻兩碑,紅字刻上我祝英台,黑字刻上梁山伯,梁兄啊,今生不能成夫妻,死後也要成雙對……突然,場子後麵一陣騷動,彭德懷扭頭看去,又來了一百多戰士,擠地方坐下。
張旭聽負責人說:“這是剛趕來的,他們爬了三道山梁,走了一百多裏趕來的。”
張旭對小徐說:“從頭來吧!戰士們辛辛苦苦跑這麼遠的路,看半截戲多掃興啊!”
小徐說:“行。”
張旭擺擺手,讓琴師息樂,她走到台前鞠了一躬,說:“祝英台代表梁山伯宣布,從頭演,因為後來的戰士沒看著頭,希望先來的同誌別嫌膩味!”
一片哄笑聲和掌聲席卷露天劇場。
這時師長跑上了台製止說:“不能從頭來。時間一長,容易出危險,敵機來了怎麼辦?”
張旭天真地一指高射炮:“你那大炮幹嗎的?來了就打呀!”
底下又是一片掌聲。
彭德懷也樂個不住。
於是又從頭演起。防空哨不敢溜號,他們眼都不眨地盯視天空。山溝裏優美的越劇唱腔陣陣傳來。他們隻能出耳朵,是名副其實的“聽戲”。
祝英台正在哭墳:“不見梁兄見墳碑,呼天搶地哭號啕,樓台一別成千古,人世無緣同到老……”
突然,防空哨瞪大了眼睛。
兩個小黑點出現在天際。
他舉起槍衝天放了一槍。
頓時,戲台上的汽燈全滅了,有人喊:“防空,疏散。”
人們悄然疏散。
張旭還在仰著脖子往天上看:“在哪兒,我怎麼看不見?”
一個戰士拉起她就跑,趴到了山坡上。
敵機隆隆飛過來了。
我們的高射炮群眾炮齊射,天空像開出一串串絢麗的禮花,整個天都紅了。
趴在地上的戰士鼓掌。
敵機落荒而逃。
張旭跳起來:“打得好!”
汽燈重又照耀如晝,張旭還圍著大炮,摸著一大堆滾落在地上的彈殼。
樂聲又起,台上小徐在喊:“祝英台,該你上場了,你跑哪去了?”
一個調皮的高炮兵說:“在這呢,祝英台在這當見習炮兵呢。”
劇場內外一片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