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牛”波特納到巨濟島來接任了。
科爾森禮貌而冷漠地同波特納握手。科爾森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戰俘營長官不能看成是閑職,幹係重大,這是國際窗口,關係著美國的聲譽,希望你能幹得出色。”
對科爾森的明顯與身份不符的口氣,波特納不由得暗暗驚奇。
科爾森說:“巨濟島戰俘營短短10個月,更換了10任長官,將軍該是第12任了,希望你的任期能超過一個月。”
望著科爾森臉上的嘲弄笑容,波特納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反唇相譏道:“那都因為你們太軟弱。”
科爾森說:“第9任戰俘營長官菲茨澤拉爾特上校說過一句名言:巨濟島是指揮官的墳墓。
現在不是一再應驗了嗎?我和杜德可能都要退役、滾蛋了。”
波特納從勤務兵手裏接過一杯酒,喝了一口,說:“我隻希望我不會像閣下和杜德將軍一樣被解職。”
“解職的不一定丟臉。麥克阿瑟也是解職的。”科爾森把一大串鑰匙舉起來,一鬆手,“當啷”一聲,砸在桌上。科爾森起身離去。
科爾森一刻也不想停留,他早在波特納到來之前就打點好了行裝,他連戰俘營的正式交接都沒辦,就匆忙離島了,把一個“火藥庫”留給了興致勃勃的波特納。
眼前的形勢讓波特納觸目驚心:各個集中營都飄揚著共產黨的旗幟,鐵皮屋頂上有觀察哨,有的戰俘營曠場上立著斯大林、毛澤東和金日成畫像,列成隊的戰俘在院內遊行示威,高聲唱歌。
波特納一路巡視著,身後跟著一大群士兵。
巨濟島戰俘營的事態,直接關係著板門店關於戰俘遣返的談判。5月14日的會談,南日把一張《星條旗報》拍在談判桌上,這上麵刊登了杜德和科爾森的認罪聲明。而這張報紙,是專門供服役在日本、韓國的士兵看的,官方色彩是不言而喻的。
哈裏森也正為《星條旗報》登這個宣言惱火呢,可在南日麵前,他一口咬定是不真實的,是“記者個人觀點”。
然而這張報紙登載的另一篇報道,揭露了美國軍方殘殺戰俘的事實,這與他們的“甄別”是一脈相承的。
哈裏森不希望巨濟島一再惹事,讓他們在談判桌上一再失去發言權,可他管不了那裏的事。
波特納已經躍躍欲試想動武了,他命令雷文中校將崗樓撤後50米,好讓他們的機槍射擊有更開闊的角度。同時指示要立即造掩體,配備重武器。他用手指了指集中營的標語、國旗、畫像,說:“你告訴戰俘們,這裏是戰俘營,不是他們的大使館,也不是共產黨的俱樂部。”
他下令,立即用火焰噴射器燒掉旗幟,不準各戰俘營的代表離開76號戰俘營。
一排火焰噴射器雷鳴電閃般撲向集中營,旗幟、畫像傾刻間化為烏有。
戰俘們更多地聚集起來,抗議聲浪震耳。
彭貴新爬上燒得焦黑的旗杆,重新掛上一麵旗,然後就手腳並用地盤在旗杆上。
波特納向持火焰噴射器的士兵揮揮手,悻悻地走了。
背後傳來極為雄壯的《國際歌》聲。
二
板門店的談判仍然呈膠著狀態。
南日說:“在研究戰俘遣返之前,我希望知道你方對杜德事件的態度,你們必須為你們屠殺朝中戰俘的罪行正式認罪。”
喬埃說:“我也想說點題外的話。談判,對我來說已經無事可做。現在,我把繼續同你們交涉的這份不值得羨慕的工作移交給他——”
他指了指坐在旁邊的那個矮個子,說:“威廉·哈裏森少將。願上帝與他同在。”
說畢,喬埃拿起文件夾,不顧一切而去。
哈裏森說:“對於你們來說,我並不是生麵孔,隻不過那時沒有坐在首席談判代表的位置上。”
解方說:“我們希望哈裏森先生比你的前任明智和務實。”
哈裏森說:“我也許有必要介紹一下我的家族。我的家族產生過一位《獨立宣言》的簽字者和兩位總統。”
南日打斷他說:“這與談判有無誠意是完全不搭界的事。”
“我的家族是虔誠的基督徒,”哈裏森麵帶輕鬆的笑容說,“基督的拯救精神是我的做人準則,我將拯救包括你們在內的沉溺者……”
翻譯剛剛翻出來,朝中方代表席上掀起一陣嘩然大笑聲。哈裏森的自信力受到了打擊,愣愣地看著朝中方代表。
冷場了一會兒,哈裏森臉上又重新塗上了笑意,他一邊收拾麵前的文件一邊說:“顯然,我能夠使你相信的惟一辦法,我想說的意思是起身告辭,連休會的建議都懶得說。”
他果真站起來,麵朝中方代表努力笑著,走出會場,他的助手都跟了出去。
解方對南日說:“這是一個喜劇式的醜角。”
南日大笑起來。
克拉克寧願帶領他的士兵衝鋒陷陣,也不願意指導他的談判代表們在板門店玩遊戲。他討厭華盛頓的出爾反爾,這不是嗎?杜魯門又來了新指令,杜魯門總統明確地告訴克拉克,如果這樣糊裏糊塗地停戰,對我們毫無好處。我們的談判建議,必須最堅決地、無條件地得到實施。
範佛裏特說:“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接著打呢?”
克拉克說:“事實上,戰鬥一分鍾也沒停止過,不過是明打與暗打的區別罷了。”
範佛裏特說:“敵人好像也有進攻的意圖,最近在頻繁調動軍隊。”
克拉克說:“我已告訴哈裏森,準備收拾行李離開板門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範佛裏特說:“我準備的金化戰役計劃你看過了嗎?”
克拉克說:“你放手幹吧,板門店不必在你心裏占什麼位置。”
三
克拉克和範佛裏特已經無法容忍鬧了一個多月的巨濟島再亂下去了,波特納上報了一個計劃,要強行解散76號戰俘營,共產黨的核心人物、暴動的組織者全在那裏,隻要打散了它,波特納相信巨濟島戰俘們會群龍無首,也就可以分而治之了。
6月10日早晨5點波特納就起床了。
波特納帶著雷文等隨員,站在76號戰俘營外,旁觀者一樣談笑風生。他對雷文說:“他們的鬧劇將在今天結束,我們來欣賞一下。”
雷文說:“隻有把他們這些共產黨的死硬分子單獨關押,集中營才可能平安。將軍的這個辦法是一定能奏效的。”
這時,戰俘營外麵的擴音器傳來命令:“從現在起,波特納將軍命令第76號戰俘營的人,每百人為一隊站隊侍命。如果你們好好配合,誰都不會受到傷害。”
76號集中營裏靜悄悄的,好像空無一人。
一顆紅色信號彈升空。
187團向營門口衝去。20輛“巴頓式”坦克、5輛噴火坦克排成一列向前推進。
刺刀閃閃發光,皮靴跺地隆隆作響。
波特納得意地看著這一切。
坦克把籬笆軋得稀爛,鐵蒺藜網被軋得扭曲、斷裂,坦克衝進了集中營。在坦克後麵,跟著手持火焰噴射器和催淚彈的士兵,戴防毒麵具的傘兵也衝了過來。
突然,山崩地裂般的吼聲從鐵皮房子裏響起。76號戰俘營大門洞開,用木棍、尖刀武裝起來的戰俘們海潮般湧出來。
隨即形成了連鎖反應,各戰俘營的武裝戰俘們都湧了出來,他們手挽著手,高唱著《國際歌》,迎著美國坦克前進。
晨風吹散了戰俘營上空的大霧。飄在76號戰俘營房頂的五星紅旗分外醒目。
波特納有些慌亂了,麵對悲壯高歌的人們,他有點手足無措。他首先下令:“命令38團卡南中校馬上射擊,把旗幟打爛。”
一梭子機槍掃過去,旗杆折斷了。
一個戰士跑上去,飛快爬上房頂。他正是李岩。曹桂蘭在底下大叫:“李岩,加油!”
李岩已爬到房頂,扶起了折斷的旗杆,用衣服的布條綁接起來。
紅旗重新升起、飄揚。
戰俘們歡呼,前進。
又一梭子子彈掃過去,李岩中彈,鮮血從他胸口、口中濺出,旗杆再次傾斜,他掙紮著沒有倒下去,又一次扶住旗杆。又一梭子子彈潑雨般掃過。
李岩倒下了,紅旗倒下了。
又一個人矯健地爬上鐵皮屋頂。他是彭貴新。他帶了一條很長的繩子。他把旗杆扶起來,自己靠向房脊,把旗杆牢牢地捆綁在自己身上,然後坐了下去。
敵人幾挺機槍衝他射擊,他身中數彈,就是不倒,紅旗依然在風中飄揚。
秦浩、曹桂蘭、薛清山等人熱淚滿臉,手挽著手向前走,歌聲震山撼嶽。
曹桂蘭爬上房頂,她叫著彭貴新的名字,彭貴新已經壯烈犧牲,可他仍然直挺挺地靠坐在房脊上,他的背後是那杆不倒的紅旗。
見戰俘們已經衝到了門口,波特納嚇得跳後幾步,對雷文和克雷格說:“發催淚彈,驅散他們!”
克雷格大叫:“催淚彈——放!”
催淚彈在發射,到處是騰騰煙霧。
戰俘們向美國兵投擲石塊,仍不減速度,盡管好多人流淚、咳嗽不止。
戰俘們奪下催淚彈反射敵人,奪過槍向美國兵射擊。曹桂蘭在向敵人射擊。
傘兵與戰俘開始了白刃格鬥,扭打。
一個個戰俘倒在血泊中。
戰俘營裏殺聲震天。
曹桂蘭扭住一個美國兵,用力咬了他胳膊一口。曹桂蘭向前衝,火焰噴射器直衝戰俘們噴過去,很多人渾身是火,與敵人扭在一起。
秦浩在用奪來的武器射擊。
敵人的坦克橫衝直撞過來,在戰俘群中碾軋,一些戰俘慘遭殺戮。
火焰噴射器噴向鐵皮房,煙與火籠罩了上空。
更大批的美國兵射擊著前進,把戰俘們向一角逼去。戰俘們悲壯的歌聲更加響亮……仍然站在高地上的波特納不禁自語:“他們是一群不可思議的人,他們本來可以活著的……”
四
五星上將艾森豪威爾從他經營了七八年的歐洲返回了美國,正如在威克島上麥克阿瑟向杜魯門預言的那樣,艾森豪威爾回來競選下屆總統了。杜魯門放棄了連任的機會,在他逐漸淡出了權力中心後,艾森豪威爾幾乎沒有可以與之匹敵的競爭對手。
惟一一匹黑馬是羅伯特·塔夫脫,艾森豪威爾不把他放在眼裏。可是塔夫脫找了個競選夥伴,誰也沒料到會是麥克阿瑟,這很讓艾森豪威爾緊張了一陣子。
此時惠特尼·威洛比都已脫去軍裝退伍了,他們仍像過去一樣忠於麥克阿瑟,成為住在紐約沃爾多夫·阿斯特利亞飯店當寓公的麥克阿瑟的私人文職助手,他們又像1944年、1948年一樣,為麥克阿瑟的競選奔走。
麥克阿瑟和塔夫脫的競選口號是“打贏朝鮮戰爭”,這令艾森豪威爾心花怒放。他認為麥克阿瑟“其蠢無比”,他隻看到了他擁有成千上萬的崇拜者,可崇拜者們並不一定讚成朝鮮戰爭,麥克阿瑟根本不知道普通老百姓不願意自己的親人到陌生的地球背麵那寒冷的地方去送死,“抵製共產主義”這樣的內容與需要黃油、麵包的老百姓格格不入。
艾森豪威爾打出了他的王牌:他將成為立即結束朝鮮戰爭的總統。
這張王牌,對於麥克阿瑟來說是殺手鐧,從此注定了麥克阿瑟和他的窮兵黷武的戰爭夢一步步消失。
就在艾森豪威爾忙於競選演說時,他的正在國內服役的兒子約翰·艾森豪威爾少校應征入朝,7月20日兒子回來向艾森豪威爾告別。
艾森豪威爾拍了兒子的肩膀一下,說:“好樣的,明天就走嗎,少校先生?”
約翰說:“是的。”
艾森豪威爾說:“我要競選總統,未來總統的兒子挺身走上人人詛咒的朝鮮戰場,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約翰說:“這意味著你入主白宮去過著向億萬人發號施令的日子,而我呢,把白骨留在陌生的土地上。不過,爸爸,這沒什麼,因為能為你征服許多選民。”
“別開玩笑,”艾森豪威爾說,“我不希望你光榮戰死,雖然對於一個軍人來說,這是應該引為自豪的。我關心的是你千萬別當俘虜。”
兒子聳聳肩說:“我想不出。難道當俘虜比死亡更叫人難於接受嗎?”
“你不懂。”艾森豪威爾說,“作為新的總統候選人的兒子,一旦被俘,不僅會遭到特別殘酷的對待,而且也會使共產黨人借機對我敲詐勒索。”
兒子說:“我想,被俘的概率還是很大的。”
“如果你被俘,”艾森豪威爾說,“我估計我得退出總統選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