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聽慣了柔和嫵媚的蜜語甜言,也聞慣了歌舞升平,鶯歌燕舞;他們更順遂了玉帛柔軟,風流旖旎,耳濡目染了暖風送爽,所以忘記了燕巢危幕,忘記了魚遊沸鼎,忘記了幹戈寥落,忘記了大戰之前的寧靜,忘記 了暴風雨來之前的四野寂寂,忘記了帷幕後麵束刀披甲的此刻,忘記了香噴噴美味可口的烤魚裏暗藏的魚腸寶劍,更忽視了黑夜中閃爍在沉沉黑幕中的閻王的眼睛,那閃爍不定的眼神背後潛藏著的,一定是攫取人靈魂和思想的邪惡怪獸。
在他們的心中,人的外表與內心絕對統一,這世上的人麵目可憎者,凶獰醜惡者,都是罪在不赦的屠夫魔鬼;麵目英俊,慈祥和藹的,都該是德藝雙修,正直無私的無雙國士。
那麼英俊瀟灑的於連該是個正直清白的好少年,駝背敲鍾人卡西莫多也該是心理陰險狡詐的無恥之徒,可惜一切並不入如他們立時下定的判斷,他們眼中嬌豔美麗的鶯粟花對人妖毒十分;他們眼中慈祥和藹的虞老本就是個暴君;他們認為的年輕有為,彬彬有禮,精明強幹的諸葛青陽,也在日益蛻變成虞老一樣的獨夫。
他們以為,他們聽到的話都是真而且真,都是人發自內心的語言,他們以為,這個世界的本質,如他們看到的表麵。
他們以為話就是話,話裏絕無其他音聲,他們不理解語言的藝術,也不理解世人言語的機巧和技巧,當然聽不懂話語裏的疲倦如人之將死,回光返照如精力充沛,憤怒如泣血椎心,喜悅如手舞足蹈,示人輕浮,厭惡如嗤之以鼻。
他們哪裏知道域外文明數不勝數的各種藏愚守拙的伎倆,什麼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口蜜腹劍,指桑罵槐,借古諷今,指東打西,借題發揮,聲東擊西,言在此而意在彼,甚至王顧左右而言他的藝術呢?
他們哪裏知道三千年前便學會防民之口的文明,獨夫民賊不是吸取了川壅而潰的教訓,而是南轅北轍,非但不思悔改,還要要加強暴力和謊言恐嚇的力道手段,還要更加耍盡小聰明,比周厲王更變本加厲的鉗製民口,杜塞言路,如此他們還覺得不夠,讓世人就算是過上牛馬不如的日子,也要臉上都是喜笑顏開,都載歌載舞。
這種欺侮羞辱人的方式,就好像讓人吃屎,還要大讚如山珍海味,讓人聞到臭不可聞的臭屁,還要大讚馨香百代,回味悠遠。
所以這片文明裏從來就沒有直來直去的表達,也沒有我口說我心的本真,更不具有說出白是白,黑是黑的自由,他們用盡心思在話語裏言不由衷的聰明是不是讓人哭笑不得呢?
他們哪裏知道說出自己心中想說的話對於其他文明來說,那隻是常識,可是對於這個文明來說,那是要冒著被貶謫,被打擊,被排斥,甚至搭上自己和全家性命的風險呢。
你不能說光著屁股的皇帝什麼也沒穿,你更不能說尖嘴猴腮的皇帝是猴子,你更不能說肥頭大耳的皇帝相貌比不上潘安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