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到月起,宴上卻才興起,一陣一陣的靡靡之音如網一樣罩下來,讓人找不到出路。
縱然身上披著大氈,卻是酒氣上來,渾身一陣冷一陣熱。
皇上開始還想再留我坐會兒,將我連那氈子一道擁在懷裏。我也不拒,隻貼著他的臉嘻嘻嘻地笑,他這才知道我果真喝多了,伸手招了宮女來,讓她送我回宮去。
那宮女好似麵熟的,卻又不是孟薑,我轉頭看她不到,也就不想了。
隻坐了半路的輦架,被晃得實在難受,這般說了,那宮女便讓我下來慢慢走一程。
滿月的夜,亮得有些駭人,亮得都不似是夜。地上的影子清清楚楚,連宮燈都不必掌,到處都被銀輝照得亮堂。
我還是一陣陣的暈陶陶,好像真的是開心地不得了,卻又記不起來,隻是笑。
走了幾步路就走不動了,靠在那假山上麵,抬起頭來看月亮。
月光太清,太亮,照得人無處遁形。
那般清白地,靜靜地,將心底裏最深的痛挖出來,曝於天下。
小若。那個人這般輕輕地喚。
好似當真,便在那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不堪再想,隻轉過頭去,扶著假山轉身要走。
卻是衣袖被人一牽,還是那麼輕輕一聲。
輕得好似禁不起這夜裏的月光,被它那麼看一眼,就碎了。
小若。
夜風如水,氤氳的酒氣一瞬間被凍成冰,結成塊。
我僵在那裏,麵前一灘月光鋪在青石路上,好像就此凝住了,再也哪裏都去不了。
一直不想了,一直不痛了,以為這樣就可以好好地,靜靜地。
也再不要掙紮什麼,爭取什麼,一切都這樣,好好的,靜靜的。
隻是那一聲,便僵在當場,一動不能再動。
夜裏靜得連風聲都沒有,月光照著兩人不堪相對,隻是這樣,默默立著。
手上一抖,被那假山劃開一道口子,讓人回過神來。
我將手收回來,掖在袖子上,渾身有些抖。
他並不說話,也不再上來牽我,隻是默默地站著。
每次都是這樣,情到不堪言處,你才肯來相見。
相見又如何?
一次比一次更深,一次比一次更痛。
我傾盡全力,才看清了,我是從來也不知,你究竟是要什麼的。
天長地久,不離不棄,我說我給你,一次又一次,卻是一次又一次地支離破碎,讓你拋回我的麵前。
你若是不要,為什麼總是這般悲傷的麵孔,讓我不能麵對。
情到不堪言處,分赴東流。
我掖幹了手掌上的血,依舊扶著那假山向前走,卻是一低頭,便看到他投在地上的影子,那般靜靜地立著,襯著四處慘白的月光,一動也不動。
仿佛是等待,以一種絕望的姿勢,等待永遠不會來的東西。
心中一慟,慟得連步子都邁不開,隻貼著那假山,一點一點往下滑去。
還沒落到地上,被他從後麵一把抱起來,急急問道:“小若,小若,可是哪裏不好?”
一直好好的,什麼都不要再想了,隨波逐流,任它怎樣。
卻原來也是不行的,原來沒有死的,原來看到他,還是會疼的。
已經不知道了,已經夠了,夠了。
忍不住,轉過身去扶住假山,嘔到血出來,嘔得涕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