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我幾乎會忘記自己的身體,忘記自己的地點,隻跟著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心,到任何一處未知的風景,到任何一個柔軟的故事,隻感受著,不回憶,也不想象。
倦了,就回到自己的角落裏來,把鍵盤和鼠標放到遠一些的地方,安下心來鍛煉身體。把僵硬的胳膊一次次地抬起,關節裏發出的“啪啪”的響聲,像是竹子衝破結節的生長聲。每抬一下就能夠到一把陽光,當手指劃進那縷清澈的光束,我就能看見一次“調皮的驚擾”,原本平靜流淌的光束被一下子從中打斷,大大小小的塵埃和光亮就瞬間四散碰撞,可愛得像是精靈。於是,我更是樂此不疲地去嬉鬧,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一次一次往平靜的水麵丟石頭,隻要聽見那咕咚的響聲,隻要看見那泛起的漣漪,心裏就純純地高興起來。
我就這樣一個關節一個關節地鍛煉,肩膀,肘關節,腳踝,髖關節……每一個動作都因病變而受限,每一個動作都因渴望健康而盡力。在這難得的假期裏,我必須要比往日更用心更疼愛地對待自己的身體,讓勞累的氣血和骨頭得到緩解,讓整個身心得到調整。對我而言,這就是最好的休息,最舒服的享受。
在這樣明媚清新的時刻裏,我似乎能聞到汗水打濕發絲的味道,還有陽光裏飄蕩的淡淡微香,那種沁人心脾的自由氣息飄滿整個房間,似乎一伸手就能攬入懷裏。我再也不覺得自己是個癱瘓在床的病人,而成了一個行走世界的孩子,愛戀著天地風月,感受著萬物美妙,在辰暮流轉間,開著自己溫暖的花。
我終於把夢想握在了手裏
時間在忙碌中來到了2011年的年末。
窗外飄著冷颼颼的雨夾雪,嘀嘀嗒嗒的雪水沿著房簷和雨搭流落下來,凜冽的冷意到處籠罩。可是坐在房間裏的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我的溫暖來源於一個巨大的喜悅——我的“蘋果樹”成熟了!
我終於存夠了自己預期的數目,我終於實現了自己一直渴望的夢想。
那一張張薄薄的存折靜靜躺著,我老是擔心會不會出錯,會不會少了一張,總是忍不住問媽媽:“確定沒少嗎?你別給我弄丟了!”
“沒少,給你你自己看!”媽媽索性把存折都放在我身邊,讓我自己數。
看著一張張普通的紙,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就是我耕耘而來的紅蘋果嗎?我真的可以去手術了?我真的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嗎?心裏老是被一種興奮又不安的情緒占據,整個人都覺得恍然如夢,一切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也許,夢想成真時都會有一點點不安吧,尤其是剛剛實現又未落定的時候。
我想,我必須快點去做些事情,讓這巨大的喜悅能真真切切安安穩穩地落下來。
我去了醫院。在CT室外等了半個小時,走廊裏安靜又人來人往。望著對麵的空椅子,我似乎又看見了多年前那個十六歲的自己,那時候坐在CT室外,骨頭被椅子硌得很疼,心裏也滿是迷惘和絕望。多年過去,我再次坐在這裏,身體依然疼痛不已,可心中卻充滿期待和堅定。
我記不得這是第幾次來CT室了,但我確定這是我最幸福的一次拍片。當我躺在CT室的床上,當帶有熱熱溫度的射線穿透我的身體,當媽媽為了能拍到關節側位而緊緊抓著我的腿,當我的骨頭發出一陣陣鑽心的疼痛,我都會咬緊牙關告訴自己:這是通往夢想的最後一道關卡了啊,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走出這一步,所有的艱辛都是為了抵達這一天,堅持住,穿越過這疼痛就是夢想的彼岸了!
我從未有過如此神奇的感覺——身體裏存在著強烈的疼痛,心裏存在著巨大的能量,隻要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無數夢想過的畫麵一起交織著向自己飛過來,像是在某一瞬間看見了自己幾生幾世的所有幸福。幾生幾世的幸福啊,就這麼在同一時刻湧了出來,簡直像爆炸一樣撞擊著我的心,讓我整個的生命都像火種一樣燃燒起來。並且這種燃燒會隨著身體的疼痛而變化,身體越疼,心裏的火種就越是旺盛,似乎任何困難都不能阻擋這燃燒的力量,越是泥濘就越要逆風而行!
連著幾天,我的心都沉浸在這種無以言表的悸動裏,就像一個獨自攀登在山間的人,頂著月朗星稀走了好久好久,冒著風霜雨雪前進了好久好久,終於,隻差最後的一段路程就能登頂了!紅豔的旗幟和漫天的雲霞已近在眼前,隻要走過去,就能看見那輪新的天地裏升起的新的日出!
終於,在檢查完身體之後,在跟醫生聯係過之後,在許多事情一一都確定下來之後,我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然後,倏忽地飛揚了起來,所有的激動、興奮、快樂都強烈而急切地接踵而來,撒了歡兒的在心裏奔騰開來……
我想,這一切是真的實現了,我終於靠自己的努力為自己賺到了手術費!
我想,這一刻是真的到來了,我堅持了幾年的目標終於被自己握在手裏了!
夢想真的照進了現實,未來終於在腳下,一切是那麼嶄新而燦爛,新的生命終於要破繭而出了。
告別之前,轉身之後
我坐在電腦前寫稿子,露兒在收拾著我們的東西。
桌子上放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收納箱,露兒把我珍愛的“寶貝”一個一個往裏麵放。
先是幾本相冊和日記,露兒從不同的房間和不同的抽屜裏找出它們,按照不同的大小和形狀搭配著往箱子裏放。當拿起我那個帶鎖的日記本,有信封和夾藏的紙頁掉落,露兒撿起來放回原處,才發現這個有著小熊維尼圖案的日記本已經破落不堪了,密碼鎖早已經壞掉,硬朗的封麵也已經脫離。她打開封麵,舉起第一頁上貼著的她多年前拍的大頭貼,驚喜地說:“看,我那時候看著多乖呀!”
“是啊,怎麼沒照著這樣長呢,懷疑這是不是你的大頭貼呀?”我拿她打趣,心裏卻淡淡感動。這三本日記,記錄了那些年裏我所有的掙紮和徘徊,是那漫長的歲月裏我唯一的陪伴和慰藉,如今,它們都在時光裏老舊了,我也將封存它們去奔赴新的生活了。
“這個也放起來嗎?”露兒拿起桌子上的一瓶貝殼問我。
“嗯,放起來吧,還有我的太陽瓶,還有我床頭的水晶鋼琴和獎杯,都收起來吧,這些都不能丟。”我像一個吝嗇的孩子,生怕會落下哪一件重要的“寶貝”。
這些東西都是不能丟的啊,它們是我一路走來留下的印跡,也是我生命中最溫暖最珍惜的擁有。每一件東西都有它的名字,都有它的故事,那一瓶貝殼是徳傑在秦皇島的海邊一顆一顆撿起來的,撿的時候他給我開著電話,讓我聽那裏嘩啦啦的海浪聲,和模糊的遠在天際的海鷗鳴叫聲。那個水晶鋼琴是徐磊送我的二十三歲的生日禮物,連同一個浪漫的海洋投影燈,鋼琴的音樂是宮崎駿的《天空之城》,他說希望我在房間也能看到大海,也能看到天空。那個獎杯是元旦的時候我們四人組一塊熬夜跨年,然後買下的紀念,每個人都有一個獎杯,每個人的獎項都是由四人組頒發的本人最大缺點,評選起來真是毫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