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永恒的念,永遠的痛(1 / 2)

如果問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是什麼?那就是,我沒有善待我最親愛的媽媽。

1988年3月13日我給故鄉老姨父汪守則先生的複信中是這樣對他談到我父母親的去世:

父親無病而終,果然令親屬傷心,但因未留下痛苦的印象隻像是長眠而去。娘半年多時間的病痛折磨,作為子女又未能挽救生身的老母親,一旦長辭而去在心裏刻上了無限悵憾。媽媽一生辛勞,我們兄弟的成長,我們每一小小的進步,無不浸透著母親的教誨及直接的支持。而今各方麵稍稍好轉些,娘卻帶著瘡痕去了,永遠地去了!

弟弟將親娘的骨殖負回上海,他還要讓媽媽看看這個由她老人家辛勤經營過的溫暖的家。

墓地我們決定選在蘇州鳳凰山九龍塢,已經辦妥,為的是日後祭掃方便。前年我回故鄉探望父親,知已經安然入土,媽媽也放心了,我已自父親墓邊帶回土石,作為父親仙靈將與母親合葬一處。墓銘同時刻上雙親姓名,以後我們兄弟將可以同時為雙親祭掃了。

對於母親的懷念,可以說是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中沉浮,哀疼、悔恨、內疚的心情無以言表。有的記下了,有的則聽憑它自然流去。

以下的幾則日記散寫在零零散散的紙片上:

1990年4月16日

親娘的死,一幕幕慘象常常向我襲來。特別在安心讀書的時候。

當時,可恨的金某將課題的挫折全歸於我的家庭變故。正趕上副教授職稱的追逐,我自己及我的妻子都不願放棄這個追逐的目標。因為它聯係到錢,聯係到家中每個人的生活。

我接受了將娘送去福利院的建議。

我對不住我的小弟,他不同意。但他無力承擔親娘的照料,他不能不依我。我這思想對於他又是那麼突然,我又強迫他在極短的時間裏接受它。

對弟弟,我是暴戾者!

我對不起我的娘,我的一生,娘的愛還有什麼可以比擬!然而我背叛了娘的心願,是我虐殺了母親。

媽媽在第一次躺到福利院床上時,她表示了不願意。我對她說:“娘,我要工作……”,親娘躺下了。娘至死還支持我的工作呀!為了我,她準備去忍受異地、生人的滋味。

臨危前幾星期,娘微動著嘴,要求回家。可是我竟然不能想到娘的這個心思。直到死後,才意識到娘當時是最後一次請求我。

三年前的這段時間裏,為了不至於在競爭場中掉隊,娘的痛苦我竟然沒有眼淚。隻盼著娘早日解脫,而我自己也可早日解脫。隻在今天我才感到回憶的心酸,滴下追悔的淚。(這一頁上,灑著淚珠)

我想,也許待我老後,我會為思念親娘而瘋呆,在我老而昏癡的時候,懷念母親將是我終日的內容。

別人都會討厭我的,唯有小弟和恒兒也許會同情我、理解我。

1990年5月25日

兄弟,我常有這樣的感覺,我在趕一件工作,快點,做完了好回家,我將見到我的娘,喊聲“姆媽!”

1990年11月24日

對娘的懷念我隻能是在這靜靜的辦公室裏寂寞地思戀。對誰可以說呢?

別人不會同情我,對孩子,畢竟還小。恒兒懂得悼念她的祖母,但是我又何必去讓她空悲傷呢?對弟弟該說是最有共同的語言。可是弟弟太愛雙親,提及親娘,他就慟哭。我看他自己都愁不完,我又何必去挑起他的痛思。

罷了,自言自語,默禱雙親在天之靈,祈求媽媽能夠原諒我的不孝!

1991年12月2日

今日下午5時11分,我正在實驗室聽英語訓練題,一個難禁的思念襲來:

我念起了我的母親---要是我當時能理解娘的最終要求,我會接娘在家逝去的。或者---小弟當時不提出再晚一個星期,而是立即動手,我也會接娘回家死的。---然而,我竟然會木雞似的。我還會對娘微微顫動的嘴唇談笑,卻未曾想到娘的心思。---我說,娘還有什麼錢外借著不能放心。---娘生氣地扭過頭去。

痛心長歎,一切均過去了。娘,我舍不得您,我也對不起您!

為什麼今日這麼強地重現了我娘的形象!

娘什麼日子去世的?我忘了。是否是今日?時間是這個時間呀!我真希望娘的在天之靈還能常在我的身邊。

1992年3月30日

在實驗室聽英語,又想到了娘。

娘離開家的時候能坐在藤椅上。許多話顯見媽能聽懂,人是清醒點了,好多了。因為娘牽製了我自己,所以我也願意將娘送去養老院。

我看到的是表象,是進院後好的一麵:尚幹淨、服務人員態度尚熱情。才去的一段時間,娘也能較好的度日,有醫生……。

但在腹瀉以後,娘每況日下,我卻不敢將娘接回家了。心一點點狠下來,一天天等著親娘離開人世!

長病無孝子!親愛的媽媽,想不到您是這樣與孩子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