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大帥不帥了(2)(2 / 2)

李玉亭安排商會,緊急籌措米麵各五百袋,外加部分時令瓜果,用以勞軍。物資齊備後,他帶著程羽宵劉景向與小長輩兒,登車拜望大帥,請他移駕袁家花園歇息。看清來人,吳佩孚麵含微笑,起立拱手歡迎:“辛苦各位。來來來,坐坐坐。李先生,你看看我這一卦。”

小長輩兒接過來一瞧,是四句詩:倒退如牽上瀨舟,黃楊厄閏苦虔劉。須知柳暗花明處,乃在山窮水盡頭。傳說黃楊木生長緩慢,每逢閏月不但不長,反而縮短。虔劉略嫌冷僻,意為劫掠殺戮。這個卦語,還真是切合實際。小長輩兒道:“恭喜大帥!小敗無關全局,定能重整旗鼓!”吳佩孚像不認字或者初次看到那樣,接過卦語兀自沉吟,微微點頭。正在此時,黃殿臣前來晉見。吳佩孚眉毛一揚寒色滿臉,但又轉瞬即逝,吩咐讓他進來。

黃殿臣老老實實地行禮問安。吳佩孚不緊不慢地說:“從漢口到信陽,我走了整整三天。你這運輸司令有功啊。”黃殿臣趕緊對道:“回大帥,亂兵如潮,交通擁擠,孝感那邊慌亂中又出了車禍……”吳佩孚依舊輕言細語:“當初為何不先給總司令部派車?嗯?”“我第一個給大帥派的車,可是鐵路被亂兵堵住,車輛一時過不去……”“拖出去!”大刀隊隨即進來將黃殿臣朝外拖。黃殿臣人已經被拖走,但聲音還賴在周圍不肯遠去,就像牛皮糖被孩子扯成細微的長條:“大帥饒命!大帥饒命!”

哀求聲戛然而止。黃殿臣的死地,也就是當年胡傳道的死地。那時黃殿臣剛剛帶兵砸完鐵路工人會場,如今卻與對頭委身同一處塵埃。城關周圍的很多百姓,都親眼見過帝國主義那戴著將軍黃肩章的偉岸身材。隻是他已經不再咄咄逼人,因為隻有軀體,沒有腦袋。

車廂內頓時一派寂靜。吳佩孚若無其事地跟李玉亭他們寒暄一番,謝絕移駕之請。等他們辭別,他連車都沒下,便匆匆生火北上。

天熱,來不及通知靳雲鶚,李玉亭趕緊派人將黃殿臣收斂起來。還真讓他不幸言中,靳雲鶚此去的確是快去快打快回,惜乎未能取勝。他到信陽給部屬發完喪,便跟隨李玉亭一頭紮進雞公山。可惜這種清涼生活沒能持續幾天,因為麵前飛來了北伐軍的子彈。

李玉亭曾經受過辛亥年的槍傷。子彈雖然穿透而去,但依舊珠胎暗結,讓鴉片在他身上紮了根。他很想看看那顆子彈的模樣,好生體味彼此的親密關係,可惜沒能辦到。信陽圍城期間,子彈炮彈橫飛,但都是過客。而此次在雞公山,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北伐的子彈。

那天他正沉醉地側躺在煙榻上,忽聽玻璃一聲脆響,一樣東西隨即落於榻上,擦著他的鼻子。撿起來看看,是顆彈頭,帶著餘溫。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這句古語他算是真正領教了。他端詳著彈頭,就像仔細查看時間結晶體的美麗斷麵,借以回味多年前的青春歲月。他仿佛突然才想起來,中間已有十五年的漫長距離。

子彈打到這裏,信陽自然旦夕可下。靳雲鶚通知李玉亭,他要馬上下山,坐鎮信陽防守。想想九個月前的慘痛經曆,李玉亭委實不想進城,但臨陣脫逃,未免太不丈夫。他幾乎懷著必死之誌跟隨靳雲鶚下山,就像再度朝童年的黑屋進發。他甚至想,就此戰死倒也不錯。即便不能流芳百世,至少也能成為大家口中的故事主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