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是紅學的主攻方向,魏益三派兵一團在此防守,同時將留在信陽的兩門炮也調了過去。另外一個團布置在北邊的火車站,守護堆在那裏的樹木劈柴。數萬紅學扛著紅旗,持快槍紅纓槍,揮舞大刀,利用麥壟掩護四麵攻擊,聲勢浩大。鄂軍都沒能攻下信陽城,缺乏重武器的紅學,自然也無法得手。然而那千軍萬馬齊聲喊殺的陣勢,那一片振奮人心的紅色,就像春天雞公山上斑斑點點漫山遍野的映山紅。這陣勢令李玉亭興奮,令李世登陶醉,魏虎則滿懷驚恐:誰不知道國民二軍嶽維峻的下場?號稱十萬大軍,瞬間被紅學瓦解;難道今天輪到他們這些外鄉人了嗎?
北部首先告捷。紅學摧枯拉朽,迅速攻占車站,魏虎眼看就要吃冷飯。這些奉軍殘餘深信紅學有符咒護身刀槍不入,一邊放槍一邊哆嗦,結果命中率銳降,從而更無鬥誌,惡性循環。當時在魏虎麾下,有個叫郝夢齡的將軍擔任旅長。抗戰期間,他在忻口戰役中以軍長之尊而壯烈殉國。郝夢齡的叔叔郝壽昌當時是團長,奉命防守車站。他見勢不好,借口被大炮震聾耳朵,率先脫離陣地,部隊隨即嘩啦一聲垮掉。魏虎想去一線督戰,可剛走到半路便遭遇紅潮,隻得退進城內,眼睜睜地看著車站失守。車站失守不要緊,反正他們現在用不著鐵路,也沒法逃跑。問題在於,劈柴都在裏麵堆著呢,沒有劈柴,還怎麼生火做飯?回到城內,魏虎站穩腳跟喘息已定,嚴令部隊反擊。裝備著克虜伯大炮的正規軍接連開炮,紅學自然無法支持,呼啦一下退潮。
紅學並未撤離。遠遠地圍著信陽,隻防備北兵,並不針對百姓,交通並未完全阻斷。李玉亭既不希望就此罷休,又深知信陽有深溝高牆依托,難以攻下。而一旦攻下,局麵可能更不好收拾,所謂擒虎容易縱虎難,進退兩難。他趕緊找李世登商量。李世登沉吟片刻道:“不能攻城,但也不能就此便宜魏虎。他不是還有部隊在羅山嗎?那些部隊可沒有城池依托。尤其是他的命根子炮兵。”說到這裏,他飛快地衝八叔眨眨左眼。這個動作令李玉亭感覺無比親切。他仿佛又見到了二十年前的賢侄,和四十年前的自己。
李玉亭立即來到袁家花園,建議集中兵力保衛城防:“魏總司令,紅學勢力很大,就城內這點兵馬夠嗎?我看您得盡快收縮兵力,以防不測。關鍵時刻,還是得用大炮。”這話正好說到魏益三的心坎上。當時他身邊隻有兩門炮,另外二十八門都由炮兵團長劉家祺(抗戰期間,他以師長的身份,與郝夢齡將軍同時殉國於忻口)帶著,駐紮於羅山。這可是他的看家本錢。他立即下令,羅山的部隊迅速集中,全部撤回信陽。
旅長馬秉仁具體負責組織撤軍。結果剛剛走出三十裏,就與紅學狹路相逢。這馬大旅長早有防備,命令部隊不準開槍,因為越開槍紅學越厲害,白浪費子彈;等紅學走近,再用事先準備好的狗血與月經帶對付。
李世登不覺哈哈大笑。他一聲令下,紅學全線出擊,魏部士兵望風披靡。此時兩軍已經貼身肉搏,槍炮均不好使。旅長馬秉仁首先逃跑,團長李膺辰試圖組織抵抗,可惜命令無人執行,坐騎卻被亂兵搶走。旋即紅學衝來,將孤零零的團長亂槍刺死。
炮兵團長劉家祺也順勢逃走。敗兵紛紛解下拉炮的馬騎著逃命。關鍵時刻,一個營長組織本營抵抗。到底是郭鬆齡調教出來的正規軍,士兵隻要站穩腳跟組織還擊,紅學會眾的肉體凡胎當然頂不住。不過那營長雖然打退了紅學,卻無法收拾局麵。因為這二十八門大炮沒有馬拉,又沒有諸葛亮的木牛流馬。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十二門炮拖回羅山,剩下的十六門成為李世登的戰利品,他因此而頗露了一次臉。
丟失十六門炮,回去肯定沒法交差。怎麼辦?樊鍾秀的舊部任應岐駐地不遠,馬秉仁決心帶槍投靠。他假稱河南全省紅槍會暴動,信陽失守,魏益三已死,然後召集軍官開會:“謠傳如此,不知是否可靠,咱們扶乩吧。”扶乩的結果,是沙盤上齊刷刷地寫出這樣一段話:“吾魏益三是也,已升天歸位,望汝等好自為之!”
魏虎的二十八門炮與三個團,就此葬送。紅學雖然未能拿下信陽,但也差不多要了魏虎的命。他終於知道此地民風不可欺,很快便也收拾行裝,灰溜溜地離開了信陽。
後來李玉亭才知道,在共產黨人口中,此事叫作“十萬農軍圍信陽”。因這十六門炮,他不得不對賢侄和共產黨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