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退之前,靳雲鶚趕到一線的炮兵陣地親手放過兩炮,方才恨恨地回來。他終究是炮科出身。此時司令部已經全部上車準備南撤,但他想想不定,又端坐不動:“你們走吧!伯勤還不知道收斂沒有,我怎麼走?我不走,我就死在這裏!”
大家麵麵相覷。李玉亭說聲:“二哥趕緊走吧!勝敗不在一時!”隨即衝周圍一使眼色,李副官與幾個衛士同時上來,將靳雲鶚架上火車。就他那幹瘦的身材,其實無須勞師動眾,那個大頭衛士自己就能完成,隻是他一個人不敢而已。
靳雲鶚一路大罵:“放下我!狗日的,放下我!”
火車開出老遠,靳雲鶚依舊憤憤不平:“狗日的,竟敢違抗命令。滾,統統給我滾!”李玉亭又衝領頭的副官使個眼色,他們立即退下。
這幾個副官衛士後來暫時離開司令部,但卻沒有滾開。他們都上了雞公山。靳雲鶚的大腳原配當時住在頤廬。兩個月後,這幾個人再度前來向總司令報到,口稱是奉夫人的委派。靳雲鶚瞪瞪眼睛,卻也無話可說。
蔣光鼐蔡廷鍇率部北上接替作戰,靳雲鶚敗退信陽。主力覆滅大半,二哥意態消沉,袁家花園內一片死寂。總司令動不動就低聲斥罵:狗日的!
無論勝敗,大旗不能倒下。軍需官李玉亭幾乎在操參謀長的心。當務之急肯定是扭轉士氣,但如何扭轉,大家都不好意思開口。畢竟上下有別,他們怕傷了總司令的麵子。李玉亭見此情形,隻得當仁不讓:“二哥,如今時局不利,正需留人收心,你卻老是罵人,一口一個狗日的,士氣能不渙散?要想打開局麵,首先你得改掉這個習慣。”靳雲鶚道:“狗日的,你們為何不早說?好吧,從今以後,我再不罵人。我罵誰一個狗日的,誰都可以還我兩個狗日的。我靳老二說話算數,絕不追究為難!”
幕僚們哈哈一笑,氣氛頓時活躍。靳雲鶚召集團以上軍官開會時,再度做如是表態,並且說到做到。就這樣,時間讓傷口結痂,大家的心態逐漸平靜。
那時袁家樓外十分熱鬧,集會遊行接二連三,都是武漢國民政府派出的慰問團。僅僅務虛當然不行,重頭戲還是軍餉與補給。這些物資,正好要李玉亭經手。他因此忙得不亦樂乎,也覺得無比充實。此後不久,唐生智的第四方麵軍政治部先期入申。他們組織五個宣傳隊,分赴城鄉宣傳發動,靳雲鶚軍中也來了不少政工人員,其中還有女學生。雖然此前的4月12日,南京已經開始清黨,但這批政工幹部中還有不少共產黨,比如李世登。他能火線從軍擔當重任,與繳獲魏虎的十六門大炮關係密切。對這個原本應該痛恨的賢侄,李玉亭總是恨不起來。他剜了世登一眼:“上回你來鼓吹兵變,這回再來,所為何事?”
李世登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團結聯係這支力量,讓它為革命所用。你在靳總司令跟前能說上話,希望你多做點正麵工作。”
“我一個貪官汙吏,能做什麼正麵工作?”
“八叔,曆史大潮洶湧澎湃,一時的個人榮辱算得了啥?再說那都是他們個人的憤激之詞,並非兩黨的組織定論。”
“如果沒有打土豪分田地,那我可以考慮。”
“軍中沒有土地要分。不過惡霸地主,該打還是要打。八叔,你是聰明人,要看清曆史的潮流。你看看我一揮手,十萬八萬人不就跟來了嗎?為啥?不是我個人有多大的本事,主要是我們的觀點路線正確,民心在我們這邊!”
“那我是不是惡霸地主?”李玉亭如聽綸音,片刻後方才開口。
“這我說了不算。這得聽農民協會的。不過我認為你應該不是。你也沒多少土地了嘛。”
沒過幾天,唐生智率部北上驅奉,路過信陽時下車會見靳雲鶚。此公雖然臉上長有小麻子,但戴著眼鏡,文質彬彬,言語舉止均不張揚,讓人看了很是舒服。他身後的那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顧和尚。
馮玉祥是基督徒,唐生智則是佛教徒。他的基本部隊全部摩頂受戒,佩戴“大慈大悲救人救世”胸章。唐總司令親來,靳總司令自然要設宴款待,席麵還擺在大旅社。因要談及餉彈問題,李玉亭始終陪侍在側。席間唐生智言語頗為客氣:“我對河南情形不熟,主要負責軍事。地方政務還得偏勞二哥。”
那些日子,靳雲鶚情緒很高,經常叫條子打麻將。有天晚上他們打得正高興,忽聽外麵有人吵吵。怎麼回事呢?原來是政工幹部糾察軍容風紀,要扣門前衛兵身上佩戴的符號。
當時靳雲鶚沒穿軍服,李玉亭自然也是一身西裝。可門外的勤務兵與衛士,全部披掛整齊。革命軍有紀律,不許打麻將,更不許逛妓院,經常派人糾察。那天正好,他們全被堵在房間,抓了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