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安德(2 / 3)

“先生,裏邊請!”那漢子聲如洪鍾,氣勢巍然,像是山間猛虎一般,卻又謙遜禮讓,一副禮賢下士的做派。

“有勞壯士,敢問壯士尊姓大名。”郎中隨他步入中庭。

“先生不必客氣,叫我智先即可。”壯士站在他身旁,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橫州張育德。”郎中鞠了一躬。“您就是留書予我之人嗎。”

“對的,家父就在房內,煩請先生相救。”韋智先單膝跪地,給郎中深拜了一下。

“韋家少東家請起,行醫治病乃是分內之事,我必當盡力為之。”

張郎中步入房中,隻見那韋老爺躺在病床上呻吟,大熱的天,身上卻蓋著數層厚被。其麵色慘白,眼眶深陷,濕汗淋淋,氣喘籲籲,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張郎中用手搭著他的脈,又在其腹腔摁了幾下。

“先生,老父可有藥可醫?”韋智先用他那帶著濃重僚腔的漢話問到。

“敢問韋老爺如此症狀多時矣?”

“五日矣,初請鄉裏巫蠱前來施法,怎知兩日後老父吐血數升不止,乃差人勞請先生來此。”

“敢問韋老爺飲食有異常否。”張郎中在韋老爺的幾個穴位上按壓了一會,讓他稍平難過。

“飲食倒是無甚異常如同村裏各家。倒是七日前老父至鄰近龍德村喝蘭老爺兒子的喜酒,不知是否於此有所關聯。”

“我不敢妄下斷言,隻是韋老爺所患是吸蟲之病,此蟲多附身與魚蝦之上,多食則寄生人體,損傷肝肺,久而耗盡精氣,肝肺衰竭而卒。”

“的確此處風俗好食魚生,而老父更是食之甚歡,看來真是由此了。”韋智先思忖道,“敢問先生如何醫治?”

“此病倒是不難醫治,隻是藥效強勁,隻怕老爺身體難以承受。”張郎中走向台前,執筆磨墨。

“此病所需藥材有黨參、白術、扁豆、淮山藥、檳榔等。此些藥劑倒是不難尋覓,隻是切記這第一道藥乃除蟲排異之效,若是這第一道坎能平安度過,則老爺的命尚可挽救。”

“如若不然呢?”

“如若不然,或會不敵藥力洶湧,吐血身亡。”

張郎中擬好藥方,交給韋智先。

“切記這病不可久拖,久之則心肝俱損,無可醫治。”

“多謝先生。”智先向郎中俯身一拜。“先生我已備好酒席,煩請先生入席吧。”

“既然少東家盛情難卻,那就不好推辭了。”張郎中走出大堂,看到兩個少年蹲坐在廊前讀書。

“少東家,這是何人?”張郎中問。

“幼些的是帶您來此的梁順,其父早逝,故其隨母姓。其母乃邕州府近的僚人,其父籍貫未知,隻知是漢人。”

“難怪他漢話說得如此之流暢。”張郎中若有所思。

“這長些的是我的幼弟,名浩源,如今一十有一。”

張郎中看著浩源,那少年黑衣長褲,身材精瘦,倒是濃眉大眼,脖上戴一紅線繩,吊著一顆長長的犬牙,分明是僚人打扮。

“這浩源,可不似僚家名字啊。”

“先生慧耳。幼弟自小怕水,老父十年前曾請漢家道士卜卦,說是幼弟命中缺水,該改一漢族名字以補其不足。”

“哥!阿爹怎麼樣了?”浩源回身看到智先,忙著跑向他。

“阿爹的病可以醫治,不要擔心。待會我們照著先生的藥方抓藥,過不多久阿爹就會好了。”智先安慰浩源,雖然他的心中滿是忐忑,可堅實的麵龐上卻看不出一絲變動。

張郎中走向廊前。“阿順小兄弟,這是什麼書?”他指著阿順手裏的線裝書。

阿順攤開手,那是一本薄薄的《史記》,書頁卷著,似乎快要掉散了。

“這裏麵的故事你都看得懂嗎?”張郎中很感興趣,這個年歲的娃娃也不知道千字文和三字經背了沒。

“懂倒是懂,但是就不太明白為什麼。”阿順抬著他的頭,盯著張郎中黝黑的長胡子。

“您說薑太公的胡子也向您一樣長嗎?”

“哈哈哈哈!”張郎中笑了,“阿順小兄弟,這史記裏的故事要慢慢看才能懂咧。”他看到吊在阿順脖子上,也有一根紅繩。不同的是,下麵吊著一個小小的銀鎖。

“那浩源小兄弟是在教你認字嗎?”張郎中問到。

“不是咧,是我教他咧。浩源教我說僚語,我教浩源說漢話,我們是君子,互相學習。”那小小的嘴裏飄出來的官話顯得那樣可愛而滑稽,而在一頓的寒暄過後,他們也終於放下了繁縟的禮節,說話也沒那麼文縐縐了。

“先生,飯菜備好了,請您入席吧。鄉間粗野小菜,還請先生不要嫌棄。”智先走到張郎中身邊,請他入席。“阿順也來吧,你也好久沒有到我們家吃飯了。”

阿順向智先鞠了一躬,跟著他們一起入了席。

僚家的桌椅都是低矮的。竹子編成的椅子,大圓木板拚就的桌子,就這樣扣在地上。牆邊壘砌著一道櫃子,櫃子上零星擺著瓷器和卷軸,卷軸看似畫像,或是書法。

桂西的僚人喜歡用山裏的植物當做香料入菜。他們把薑、蒜、藠頭、梅子和檸檬醃製成酸,然後切碎與雞鴨一同烹煮,帶著一種酸爽開胃的風味,以緩解漫長的炎熱夏季的折磨。

“阿順,我們來比吃鴨屁股,看誰吃得快。”浩源抓了一個碩大的鴨腚尖,放到阿順碗裏。

“我才不要呢!君子不吃這些油膩的髒東西。”阿順瞥了他一眼。

“你敢說鴨屁股髒?你看我不收拾你!”浩源笑著,用油膩膩的手抹在阿順臉上。

“浩源!好好吃飯,有客人在呢。”智先瞪了浩源一眼,嘴上卻笑了,像是未脫幹淨稚氣的孩童。

“先生,我是個粗人,粗粗學了幾個漢字,事情緊急才沒能親往,隻能留書予你。如今勞煩您這麼遠趕來,實在太感謝了。”智先給張郎中倒了一碗酒,酒混混的,帶著辛辣的氣味。

“哦?但少東家漢話說得實在不錯啊。”張郎中接過酒碗,撩起胡子一飲而盡。“而且看您的談吐見識,實屬不凡,真可謂英雄出少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