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我師。”
“哦?你讀過論語?”張郎中拈著胡子。
“沒有,這是智先哥哥教我的。”
“這韋智先真是個能人。”張郎中暗暗想著。
“我從三字經開始教你吧。”郎中扯過一張竹墊,端坐在阿順麵前。
“先生為何不教我論語?”阿順歪著腦袋問到。
“哈哈哈,三字經我背的下來,論語我可沒本事背下來。下回我有機會來,給你帶一本論語。”
“謝謝先生!阿順興奮極了。”
不知過了多久,油燈的火光變得暗淡。這竹墊上的兩人還在一句一句教著三字經。
山村的星鬥總是特別璀璨,月色皎潔得像是夜光的潤玉。
古榕樹垂下的枝條,順著山風拂過的方向飄著。白日熱烈的村莊,如今僅剩下蛙聲起伏在碩大的田園。
浩源赤著腳打著燈籠,匆匆闖了進來。
“不好了,快請郎中去我家!”他急得說起了僚語。
“怎麼了?”阿順用僚語回答他,然後一邊叫起了張郎中。
“不用緊張,我們走吧。這一晚上一直在等著呢。”郎中抓起藥箱,隨著浩源走向韋家。
深夜的鄉間路,更加幽冷了。路過每家每戶,急促的腳步聲總喚起此起彼伏的犬吠。僚家好養黃犬,作安家定宅之用。
智先早早在門前等候著他們。他急得頭上冒出了汗。
“韋老爺怎麼樣了?”郎中問。
“老父服藥後便睡去了,今夜子時剛過,便開始咳起血來。一刻鍾之後,便狂嘔不止,吐出暗紅色血液。”
郎中趕進房內,那韋老爺不斷嘔吐著鮮血,把床上和地上弄得髒亂不堪。腥紅的血水裏,竟蜿蜒著不少黑黢黢的小蟲。
“快去撫一撫老爺的背!”郎中命令道。
然後他趕忙擬了一個方子,交給身邊的廚娘。
“按照這些,弄好藥。這倒不急,隻要看老爺的造化了。”
血吐了些許時間,老爺才停止了劇烈喘息。隻見他氣若遊絲,麵目白得像是死人。
“老爺,待我給您把脈。”張郎中走了過去,手搭在韋存福的脈搏上。
“怎麼樣?”智先趕過來問。他額上的青筋暴起,像是要把人吃了一般。
“老爺無礙了,隻是身體太過虛弱,要多時靜養。”郎中又走向一邊,另開一個方子.
“剛才的方子,是給老爺固本的。這個新的方子,是去除老爺身體內剩餘的蟲病。”郎中向智先拱手,深深一拜。
“先生這是何意?”智先有些驚訝。
張郎中沒有說話。他心中知曉,在他給韋老爺治病之時,那韋智先緊緊握著腰上的柴刀。
柴刀乃是僚人貼身之物,每名僚人男子成年之時,或差人鍛造,或到集市購買。總之這道具一來可以砍柴劈木、開山拓田,另一方麵又是鄉間械鬥的絕佳武器。這韋智先的柴刀周身烏青,刀刃寒光瑟瑟,看便知是難得的器械。
“如今韋老爺福澤優厚,但無命運之憂。隻是往後那酒與生魚還是少食為好。”
“謝先生提醒。”智先拜過,坐在床邊給韋老爺舒身。
“不知韋老夫人在否?”朗中問。
“老太太近日回東蘭老家探親,昨日方知老太爺之事,方啟程回村。”智先轉身答他。
“如此甚好,我看少東家終日勞務繁忙,還是老夫人陪伴為好。”郎中道,“老爺若要康複至行走自如,還需十餘日光景。此間在下留在村中,每日來與老爺把脈探病。”
“有勞先生了。”智先再拜。
“有勞先生了。”浩源也有模有樣地鞠了一禮,跑到韋老爺床邊幫老爺揉搓著手掌。
“既然如此,那我先拜別了。阿順我們走吧。”張郎中叫過阿順,出門走去。
郎中隻覺得後背汗如雨下,腳筋酸軟,似乎要站立不起。
“先生怎麼了?”阿順攙著他。
“沒什麼,沒什麼。”郎中擦了擦額頭的汗。
“阿順還記得我教你的三字經嗎,記得多少,背給我聽吧。”
“人之初,性本善......”阿順稚嫩的聲音背誦著三字經。漢話聲在深夜裏飄散在村子的小路上。這如水的涼夜,讓郎中濕漉的背部更加冷寒。
他收緊了大褂,用手撫摸著阿順的頭,像是從他那稚嫩的身軀裏,找尋一種熟悉的溫暖。
“先生,你能也教浩源讀書嗎?”阿順轉身問他。
“當然。”張郎中看著阿順烏亮的眼珠,微微笑了。那眼球裏,反射著漫天燦爛的星鬥,如此透徹,卻又如此孤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