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從事何業?”
“我隻是一位鄉野郎中,算不得個有學之士。”張育德看到黃偉臉上的泥土,忍住笑意。“黃先生是否需要洗洗臉呢。”
這黃偉也羞紅了臉。他那白色的長袍弄上了肮髒的點子,手上臉上都是泥漿。
“先生那邊便是小溪,不如換洗一下如何。”
“如此便失禮了。”黃偉脫下了鞋,踏著泥地走向小溪。那梁順和浩源跟著他,走到溪邊幫他提著衣服。
“這......倒是令人羞赧。”黃偉看著這兩個娃娃,似乎覺得不該在他們麵前清洗身體。
“黃先生,這荒蠻山村便不要在乎這許多了吧。”阿順笑道。
“你看那黃先生,真白啊。”浩源用僚語悄悄在阿順耳邊說。
“這先生每日隻需在家裏教書育人,不用從事農桑,怎麼會不白呢。”阿順也悄聲說道。
“你也是不用下地幹活,你看你也是白白的,像是家裏養的豬崽。”浩源笑了。
阿順好氣又好笑,“你這猴子精不也不用做農活,怎麼就又黑又幹?”
“我不一樣,我從小生病,身體就不好。你看你,白白嫩嫩的,像個小姐一樣。不,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是那黃老爺家的小姐,嬌生慣養的,哈哈哈哈。”
那阿順從浩源身後猛然一推,把他一頭栽倒溪水裏。
“我聽舅婆說,古時候僚人生下小孩來,就把他放在水裏。若是小孩能自己遊動便罷了,若是溺了水,僚人就把扔進水中,讓他自生自滅。我看你這‘浩源’二字裏麵那麼多水,怕是缺水缺的厲害了。哈哈哈哈。”
浩源在溪水裏胡亂折騰,不一會就像是溺了水一般大聲呼號。
“莫非他不會水?”阿順急了,脫下黑褂子就往水裏跳。這溪水不甚深,隻是兩小兒身長不過四尺,要能探出頭來也略顯吃力。
浩源撲騰了幾下,便不見動靜了。水麵平靜得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黃先生!浩源溺水了,求您相救!”阿順一邊保持著平衡,一邊喊。
那黃先生或是因為羞赧,躲得遠遠的。如今聽到呼喊,趕忙從遠處走過來。
“浩源!”阿順用僚語喊他。隻是水麵依舊平靜得嚇人。
“浩源!浩......”
阿順感覺自己的腿被扯著,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向水底吸。
他猛地灌了兩口水,手臂在水中胡亂揮舞。
“水鬼?”他猛然想。舅婆告誡小孩子不要玩水的時候就經常用水鬼的故事嚇人。
水鬼長著一頭長長的亂糟糟的頭發,臉上黑漆漆的,怎麼洗也洗不掉。當他看到有人在水裏遊泳,就悄悄遊過去,用他長長的頭發拉住那人的小腿,然後把他沉進水中淹死。
當水流不斷地打著他的臉,他看到一切都模糊起來了。他不敢張開嘴,因為那甜滋滋的溪水會不斷往嘴裏灌。
他隻覺得天旋地轉,“完了。”他想。
不一會,他感覺自己被往岸上拉。等他抹幹淨臉上的水漬,他才看到浩源那副潔白的牙。
“哈哈哈,你敢嘲笑我的水性?我怎麼死也不會被淹死。”浩源半躺在岸上,伸手去掐阿順的臉。
“你是蠢貨嗎?!”阿順發怒了,他甩開了浩源的手。他從來不知道怎麼用漢話罵人,他說起了僚話。“這樣會死人的你知道嗎,你要是死了韋老爺和哥哥會哭死的你知道嗎?”
“那你呢,你會不會哭?”浩源依舊磕磕地笑著。
“不會!”阿順抓起岸上的褂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黃偉看到是虛驚一場,也穿起了衣褲。他想向兩人道謝,隻是浩源隨著阿順,也離去了。
“真是兩個有趣的娃娃。”他想。
待黃偉穿戴好鞋履,紮好腰帶,正要往村外走去,迎頭正巧遇上方要出村的韋智先。
“好一個精神凜凜的漢子。”黃偉心道。
韋智先抱拳施禮。“敢問先生就是黃老爺家請來的廣府大儒吧。”
“大儒不敢當。”黃偉拜道,“敢問老爺尊姓大名?”
“安德韋家智先。”這韋智先今日裝束倒是幹淨整潔,不似以往素褂開襟,袒胸露背。隻見他穿著僚家黑布衣裳,頭上還用藍色的長布寶成頭巾,看上去倒少了幾分粗野,多了不少豪紳氣質。
“早聽黃老爺稱讚韋家大少爺氣度不凡,今日一見果不其然。”黃偉恭維道。
“這韋家勢力在桂西盤根錯節,又聽說韋存福乃是靖西一霸,對此人也當小心才是。”黃偉心中思忖。
“不知黃先生今日欲去往何處?”韋智先問到。
“黃府上須置辦些紙筆,我怕那仆人不知如何分辨優劣,於是親往了。”
“這黃老爺怎的不差人派轎子送先生出山呢?這山路崎嶇約莫有五十裏,先生到達縣府怕也是筋疲力竭了。”韋智先說到。
“黃老爺這幾日也恰巧要行商,轎子已隨著一同出去了。”
“既如此,那黃先生便與我同行吧。這山間猛獸眾多,還需得有一二力士保全才是。”
“這......”黃偉略顯遲疑了。
“智先!我們走吧。”村裏匆匆過趕來一位壯碩的黑漢,身材並不甚粗大,但肌肉結實、豹頭環眼、筋絡分明,顴骨高聳著,看便知不是普通務農的僚人。尤其是那壯士腰上圍著一條虎皮帶子,帶子上別著一把明晃晃的柴刀,看上去更顯武勇。
“昌發,這位是廣府來的黃先生。”韋智先向昌發介紹道。他用的是僚語,看來那漢子並不會說漢話。
壯漢向黃偉施了抱拳禮,然後站在韋智先身後,活像個衛士。
“先生不要推辭了吧。你看這好漢子力能擒虎,威風赫赫,足以讓這靖西山間的猛獸望風而逃。”韋智先笑道。
“既然如此,那便麻煩少爺和好漢了。”黃偉隻覺得胸內壓抑,不知這韋家少爺做的什麼盤算。
三人踏過木橋,穿過稻田間的小徑,朝村外走去。
這四月初的徐風,掠著稻子芬芳的氣味,一直輕動漂浮,把他們送到村口的山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