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農穿的是深藍色的褂子,布扣是紫紅的,衣角繡著純白的花。黑色的襦裙,雖然算不上嶄新,倒也是幹淨整潔。腳下踏著一雙黑布鞋,鞋子上沾滿了泥,看便知這幾日山路泥濘難行。
她大概三十來歲,頭發未染一絲白,倒是日曬多年,滿頭黑發中夾雜著不少金絲。雙手絕非白嫩纖直,骨節粗大,指頭短圓,蠟黃的皮上布滿了細紋,關節間結出厚厚的老繭,繭甚至不是平整的,千溝萬道的裂縫,看上去顯得有些猙獰可怖。
她用深黑色的布裹頭,發髻上插了一隻花釵,暗紅的,點著一抹巧色卻不豔俗。臉蛋說不上光滑,倒也沒有太多細紋和斑點,隻是依舊的黃,像是陽光無限熏染下的燦金色。她的鼻子小小的,嘴唇稍厚,眉毛看得出用碳細細描過,隻是汗液流淌之處倒是弄花了不少。
看上去,她是再平凡不過的僚族女子了。
“阿瑤。”她叫著身後的女從,用的是僚話。
那個叫阿瑤的女子,一身黑衣素裝,年紀似與阿農相仿,頭上釵飾則是一株星點白花樣式。
“阿姐。”阿瑤走上前。附身向阿農答到。
“靖西市集有沒有什麼異動。”阿農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淩厲,像是桂西深山老練的虎王。她那雙大眼雖嵌了不深的眼袋,眼角爬著些許紋路,但眉宇間那嚇煞人的凜然,從這瘦削矮小的麵目和身材中,釋放出無比堅毅的神色。
“打聽過了,倒是沒有什麼變動。隻是田州來往的米商倒是少了些。”
“前日我們路過田州境內之時,你有沒見到那右江河上來往的商船,有何不同?”阿農問。
“這到不甚留意,隻見得帆船依舊多得緊。”
“你可見商船上翻飛的是哪裏旗幟。”阿農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漬。
“阿姐笑我了,我可不識得漢字。”阿瑤笑了。
“那且不說旗幟。你是否記得船上人家晾曬的何物。”阿農也跟著輕輕一笑。
阿農一時間變了眼神。風起雲湧之後,似乎又是雲開見日。她眉角舒展,雙眼皮輕輕遮掩,仿佛一瞬間變作一個中年的和藹婦人。
“不便是鹹菜魚幹等尋常物件。阿姐見到什麼異常之物了。”阿瑤壓低了聲調。
“鯊魚。”阿農道。
“鯊魚?阿姐是說那大海中似山中老虎的猛獸?”阿瑤極是驚訝。
“若是尋常右江商客,船上所曬不過是些尋常河魚河蝦罷了。前日田州碼頭上熙熙攘攘的船家,倒見到晾曬不少碩大無比的海魚。”阿農和阿瑤一邊談著,這腳步卻匆匆向前,未曾停駐。“隻有那桂中、桂南的人,才用鯊魚煮稀飯。”
“阿姐是覺得?”
“這田州的周群現倒是厲害了。這海中漁獲本是欽、廉的特產,欽廉往來邕州又是及其方便。看來那周家的手,都超越邕州,插到桂南了。”
“阿姐可知前日我往田州農圩探查鹽價幾何?”這圩有別於市集,乃是鄉裏村寨定期自發的民間市場,官家商販一般不至。
“你不說我都忘了問了,快講快講。”阿農有些心急。
“田州西邊靠河的圩市,二十六文;山裏生僚的圩市,三十八文。”
“哈,這周群現,幹得可真大膽。”
“阿姐何出此言?”阿瑤問。
“這西出交趾國的山道已經被韋家斷了,田州的鹽,必是從欽廉二州而來。”
“阿姐是說,他勾結了欽廉的鹽官,從那兩地販了私鹽?”
“隻怕沒那麼簡單,他可能還用了官船和官驛。”阿農笑了,露出兩排染得黑黑的牙齒。
“那周群現竟是如此手眼通天之人?”阿瑤愈發驚訝。
“哪有什麼手眼通天,這僚人占多的地方,對付幾個漢人的草包官還算是難事?”
不覺間,兩人走到了西集。靖西小城共有西北二集,這西集是三日一辦的官集,不似北集繁華,卻是西邊僚人販賣農產的地方。於是每到集日,總少不了各僚寨絡繹不絕的農人。
“五嬸!”阿農快步走向一個婦人。
那婦人略有老態,卻依舊精神矍鑠。正在那市集一角販著草鞋。見到阿農,朝他招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