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媽。”智先走進房中。
阿農坐在床沿,正收拾著紅布,將布塊整齊地疊成方形,放進布包中。
“智先來了。”阿農興奮地握著智先的手。
“阿媽這一路回來可還平安?”智先不顧氣喘籲籲。
“那是自然,東蘭到靖西都是家中故舊。那周群現還敢半道劫人不成。”阿農眼帶不屑。
“阿媽怎麼讓昌發先回來了。昌發跟著你們,我還放心些許。”智先怪到。
“總是怕你阿爸這邊有什麼三長兩短的。況且這蘭家老爺喜事,去的可不止靖西縣的人,交趾國的官聽說也跟著到了。交趾國素來覬覦桂西土地,要是他們發難,昌發這勇士回去還能擔一把手。”
“還是阿媽想得周全。”智先道。
桂西僚人自治的州縣不設縣衙,隻在僚族長官(相當於縣令)長居之處立一標識,縣中事物便在私宅中處理。這阿農所在之處,乃是靖西縣內一平常人家,隻不過院落大了些,好讓鄉民入內議事。
隻是縣官之職看似威武霸道,實則須得統籌各個村寨,聯結攻訐,還得小心處理漢家官府和西邊交趾國的關係。非是有三頭六臂的能人,還擔不起這虛銜。
“今日見到五嬸,聽說你阿爸身體無恙了,不知是否屬實?”阿農急問。
“請了一德保名醫,倒是沒有性命之憂了,隻是要好得利索怕是還需要一段時日。”智先走到桌前,取過青瓷水壺,對著嘴咕嘟咕嘟喝起來。
“你看你,怎麼渴得那麼不像樣子。”阿農怪他,“阿爸重病之時,村裏巫醫有沒有給他用過神咒?”
“用了,可是之後阿爸的病反倒愈發嚴重了。”智先回答。
“那巫醫也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了,既然人救過來,也就不去責怪了。”阿農歎了口氣,她那副皺縮的眉頭也終於釋開了。
“智先,農嬸!”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了一道黑風似的,定睛一看,原來是韋昌發。
昌發渾身大汗,衣襟扯開了,身上的青筋猙獰得像是攢動的青蛇。
“昌發,怎麼柴刀有血?”智先謹慎問他。
韋昌發腰間那把柴刀沾滿了暗紅色的血跡,濃腥掩著刀刃的鋒芒。那血痕沾染在虎皮上,顯得汙跡斑斑。
“適才有一潑皮,賴我偷了他的銀子。我暴怒之下就拔出刀來嚇他。怎知那無賴竟大聲呼喊,引得市集之內人群都攏了過來。我見不妙,就脫了全身衣服讓他搜。他見我如此霸道,便欲算了。我豈能受著螞氣?我就砍了他一隻手,讓他以後長點記性。”昌發汗流浹背,邊說卻邊顯露出自得神色。
“那無賴是漢人是僚人?”智先憂心忡忡。
“自然是漢人,僚人哪裏似這般無理取鬧?”昌發憤憤道。
“若是市集裏的混混,敲詐些許錢財,那便罷了。若是其有什麼黨羽。”阿農也跟著思忖起來。
“那能如何?這靖西是我們的地盤,還輪不到誰來撒野。何況為難我,也得看看我手裏的柴刀應不應。”昌發怒道。
“昌發今日也是魯莽些了。如今老爺重病,斷不能惹是生非啊。”阿農語重心長。
“今日也不早了,叫上瑤姨,我們到集上吃飯吧。”智先把手搭在昌發肩上,安撫他那急促起伏的胸腔。
“我阿媽在哪兒呢?”昌發問。
原來那阿瑤便是昌發的生母。僚人部族遠嫁女兒時,總會連一位族妹同去,待到女子生產了,便可回本家。這阿瑤乃是阿農的族妹,當年隨阿農嫁到安德村時,與韋存福勇武的族弟相愛,於是也嫁到了安德村,不久生下了昌發。
“在廚房呢,她買了不少藥材,在房內整頓。”阿農說。
“我去找她。”昌發跑去了。
“昌發雖勇武過人,但性子火爆,你得時刻提醒著他才是。”阿農語重心長道。
“是,昌發魯莽了些,但是關鍵之時還是頗懂分寸的。”智先應她。
須臾,四人離家行至市集。這靖西乃是一小城,雖然來往人口不少,卻主要是趁天晴趕集做買賣的商販和農家。鎮上本就沒幾家飯館,尤其天色漸晚,飯館都打烊了不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亮著火的,屋內卻盡是食客,今日是集日,小小的飯館被擠得滿滿當當。
“韋家少爺來了!”智先本欲領著他們回家,店裏小二竟用僚語大聲招呼起來。
“這漢人酒肆也不知合不合胃口。”昌發埋怨,“一日不食酸,走路腿打轉,漢家的飯菜我倒是不常吃,聽說具是些淡而無味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