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琳艾的睡眠變得越來越驚擾不安。她姐姐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不停地輾轉反側,聽見她嘴裏不住地發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囈語,簡直想把她從這痛苦的睡眠中喚醒。不料梅琳艾忽然被屋裏的什麼意外聲音驚醒了,急忙爬起來,激動若狂地大聲嚷道:

“媽媽來啦?”

“還沒有,”艾莉洛答道。她掩飾著自己的恐懼,一麵扶著梅琳艾重新躺下。“不過,我想她很快就會到達。你知道,從這裏到邦德路途遙遠。”

“她千萬不要繞道由倫敦來,”梅琳艾帶著同樣焦急的神情嚷道。“她若是去倫敦,那我永遠也見不到她啦。”

艾莉洛驚愕地察覺,她有些不大正常了。她一麵盡力安撫她,一麵急切地為她診脈。脈搏比以前跳得更弱更急促。梅琳艾仍然發狂似地叨念著媽媽,艾莉洛越來越惶恐不安,因此決計立刻叫人把哈裏斯先生請來,同時派使者去邦德把母親叫來。如何最妥當地實現這一目標,決心剛下定,她就想到要找勃朗德上校商量商量。她拉鈴叫仆人來替她看守妹妹,然後馬上跑下樓,匆匆來到客廳。她知道,即使比現在晚得多的時刻,也能在客廳裏見到勃朗德上校。

事不宜遲。她當即向他擺明了她的憂慮和困難。對於她的憂慮,上校沒有勇氣、沒有信心幫她解除,隻能頹然不語地聽她說著。但是,她的困難卻立即迎刃而解,因為上校自告奮勇要當使者,去把坦斯沃特太太請來。那個爽快勁兒仿佛表明,他對眼前這次幫忙,心裏預先做好了安排似的。艾莉洛起先不同意,但是很容易便被說服了。她用簡短而熱情的語言向他表示感謝。當上校打發仆人快去給哈裏斯先生送信,並且馬上去租用驛馬的時候,艾莉洛給她母親寫了封短信。

此時此刻,能得到勃朗德上校這樣的朋友的安慰——母親能有這樣的人做伴,怎麼能不令人感到慶幸:母親有他做伴,他的精明能給她以指點,他的關照能消除她的憂慮,他的友情能減輕她的痛苦!隻要這種召喚所引起的震驚可以減輕的話,那麼憑著他的言談舉止,有他出麵幫忙,就一定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這當兒,上校不管有什麼感受,行動起來還是踏踏實實,有條不紊。他雷厲風行地進行每一項必要的準備,精確計算艾莉洛可能期待他回來的時間。前前後後,一分一秒也不耽擱。驛馬甚至不到時候就牽來了,勃朗德上校隻是帶著嚴肅的神氣握了握艾莉洛的手,嘀咕了幾句,沒等她聽清是什麼,便匆匆鑽進了馬車。此時約摸十二點光景,艾莉洛回到妹妹房裏,等候醫生到來,同時接著看護病人。這是一個兩人幾乎同樣痛苦的夜晚。梅琳艾痛苦得睡不安穩,盡說胡話,艾莉洛則憂心如焚,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哈裏斯先生還不見蹤影。艾莉洛先前並不憂懼,現在一旦憂懼起來,倍覺痛苦不堪。因為她不願叫醒傑尼森太太,便讓那仆人陪著她熬夜,不過她隻能使艾莉洛格外苦惱,因為她把女主人的一貫想法向她做了暗示。

梅琳艾仍然不時語無倫次地叨念著母親。每當她提起母親的名字,可憐的艾莉洛心裏就像刀割一般。她責備自己沒有把妹妹病了那麼多天當作一回事,滿心以為能立即給她解除痛苦。但是現在卻覺得,解除痛苦的全部努力很可能馬上化為泡影,一切都耽擱得太久了。她設想她那苦難的母親來得太遲了,已經見不到這個寶貝孩子,或者說在她還省人事的時候見不到她了。

艾莉洛剛想再打發人去喊哈裏斯先生,或者,如果他不能來,就去另請別人,不料哈裏斯先生到了——不過那是五點過後才到。然而,他的意見多少彌補了一下他的耽擱,因為他雖然承認病人發生了意想不到的可怕變化,但是並不認為有多大危險。他滿懷信心地談到,用一種新的療法可以解除病人的痛苦,而這種信心也多少傳給艾莉洛幾分。哈裏斯先生答應過三四個小時再來看看。他離開的時候,病人和她那焦慮的看護人都比他剛見到時鎮靜多了。

到了早晨,傑尼森太太聽說了夜裏的情形,不禁大為關切,一再責備她們不該不叫她來幫忙。她先前就感到憂懼,現在更有理由重新感到憂懼,因而對昨晚的事情毫不懷疑,她雖然盡量拿話安慰艾莉洛,但是她深信梅琳艾病情危險,安慰中並不夾帶著希望。她的心情確實十分悲痛。像梅琳艾這麼年輕、這麼可愛的一個姑娘,居然會迅速垮掉,早早死去,這即使讓無關的人見了,也會感到痛惜的。梅琳艾還有別的理由得到傑尼森太太的憐憫。她做了她三個月的同伴,現在仍然受她照顧。大家都知道她受了很大的委屈,一直不快活。另外,她還眼看著她的姐姐(也是她最寵幸的人)痛苦難熬。至於她們的母親,傑尼森太太一想到梅琳艾對她大概就像希羅坦對她自己一樣,她對她的痛苦的同情就變得非常誠摯了。

哈裏斯先生第二次來得很準時。他指望上次開的藥方能產生些效果,但這次來一看,希望落了空。他的藥沒起作用,燒沒有退,梅琳艾隻是更安靜了——這有些反常——一直昏迷不醒。艾莉洛見他害怕了,自己也當即跟著害怕起來,而且害怕得比哈裏斯先生有過之而無不及,於是便建議另請醫生。可是哈裏斯認為這沒有必要,他還有點藥可以試試。這是一種新藥,他相信一定會有效,幾乎像他相信前一種藥物有效一樣。最後,他又做了一番鼓舞人心的保證,可是對於這些保證,坦斯沃特小姐隻是聽在耳朵裏,心裏可不相信。她是鎮靜的,除了想起她母親的時候。但是她幾乎絕望了,直到中午,她始終處於這種狀態,守在妹妹床邊幾乎一動不動,腦際浮現出一個個悲哀的形象、一個個痛楚的朋友。傑尼森太太的談話使她的情緒低沉到極點。這位太太毫無顧忌地把這次劇烈而危險的發作,歸咎於梅琳艾由於失戀而引起的曆時數星期的身體不適。艾莉洛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因而精神上又增加了新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