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你對那個不幸姑娘的冷漠無情——盡管我很不願意談論這件事,但我還是一定要說——你的冷漠無情並不能為你對她殘酷的棄置不顧作辯解。你不要以為借口她脆弱,天生缺乏理智,就可以為你自己的蠻橫殘忍作辯解。你應該知道,當你在得沃郡盡情享樂,歡天喜地地追求新歡的時候,她卻陷入了窮困潦倒的深淵。”
“我以名譽擔保,我並不知道這個情況,”韋羅賓急切地答道。“我不記得忘了告訴她我的地址。況且,普通常識就能告訴她如何查到。”
“好啦,先生,施密森太太說了些什麼?”
“她一見到我就立即責備我的過失,我的窘態可想而知。她這個人一向潔身自好、思想正統、不曉世故——這一切都對我不利。事情本身我無法否認,企圖大事化小也是徒勞無益的。我相信,她事前就大體上對我的行為準則發生了懷疑,而且對我這次來訪期間對她不夠關心、很少把時間花在她身上,感到不滿。總之一句話,最後導致了總決裂。也許,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挽救自己。在她最崇尚道德的時候(慈善的女人!),她表示如果我願意娶伊麗莎,她就原諒我的過去。這是不可能的——於是她正式宣布不再喜愛我,把我趕出了家門。就在事情發生之後的那天夜裏——我第二天早晨就得離開——我一直在反複考慮將來怎麼辦。思想鬥爭是激烈的——但結束得太突兀。我愛梅琳艾,而且我深信她也愛我——可是這都不足以克服我對貧窮的恐懼心理,不足以克服我貪財愛富的錯誤思想。我本來就有這種自然傾向,再加上盡跟些大手大腳的人混在一起,進一步助長了這些錯誤思想。我當時有理由認為,我目前的妻子是靠得住的,隻要我願意向她求婚就行,我自以為謹慎考慮一下也沒有別的出路。可是我還沒來得及離開得沃郡,便遇到一個令人苦惱的場麵。就在那天,我約定同你們一道吃飯,因而必須對我不能踐約表示道歉。但是,究竟是寫信,還是當麵陳說,我一直舉棋不定。去見梅琳艾吧,我感到這很可怕。我甚至懷疑我再見到她能否不動搖自己的決心。可是事實證明,我在這點上低估了自己的氣量:因為我去了,見到了她,發現她很痛苦,我離開她時她仍然很痛苦——我離開了她,希望永遠別再見到她。”
“韋羅賓先生,你為什麼要去呢?”艾莉洛用責備的口吻說道。“寫一封信就足夠了,為什麼一定要去呢?”
“這對我的自尊心是必要的,我不忍心就這樣離開鄉下,讓你們和左鄰右舍懷疑我與施密森太太之間真的出了什麼事,因此,我決定在去霍尼頓的途中,順便到農舍看看。見到你妹妹確實很可怕。而且更糟糕的是,我隻見到她一個人。你們都不在,不曉得到哪兒去了。我頭天夜裏才離開她,當時我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對得起她:隻要再多幾個小時,她就永遠屬於我的了。我記得,我從農舍往昂勒罕走去時,不知有多高興,多快活,自鳴得意的,逢人便樂。但是,在我們友好相處的這最後一次會見中,我懷著一種內疚的感覺來到她的跟前,簡直連掩飾感情的能力都沒有了。當我告訴她我必須馬上離開得沃郡時,她是那樣悲傷,那樣失望,那樣懊悔——我永遠不會忘懷。另外,她還那樣信賴我,信任我!哦,上帝!我是個多麼狠心的無賴!”
兩人沉默了一陣。艾莉洛首先開口。
“你告訴她你不久就會回來?”
“我不知道告訴了她些什麼,”韋羅賓不耐煩地答道。“毫無疑問,這與其說是由於過去的緣故,不如說是由於後來的緣故。我想不起來說了些什麼——想也無用。接著,你親愛的母親進來了,她那樣和藹可親,那樣推心置腹,使我愈加痛苦。謝天謝地!這確實使我感到痛苦。我當時很悲傷。坦斯沃特小姐,你不可能知道,回想過去的悲傷對我是一種寬慰。我憎恨自己太愚蠢,太卑鄙,過去忍受的一切痛苦如今反倒使我感到洋洋得意,欣喜萬分。你瞧,我走了,離開了我喜愛的人,去找那些我並不感興趣的人。我進城的途中——我是騎自己的馬走的,路上也沒人做伴,因而無聊得很——沒有個人可以說說話——心裏卻是多麼愉快——展望未來,一切都那麼引人入勝!回顧邦德,多麼令人寬慰的情景!哦!那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他停住了。
“嗯,先生,”艾莉洛說,她雖然憐憫他,但是又急於想讓他快走。“就這些?”
“就這些!——不——難道你忘了城裏發生的事情?那封卑鄙的信!她沒給你看?”
“看過,來往的信件我都看過。”
“我收到她第一封信的時候(因為我一直呆在城裏,信馬上就收到了),我當時的心情——用常言說,不可名狀。用更簡單的話來說——也許簡單得令人無動於衷——我的心情非常痛苦。那一字字、一行行,用個陳腐的比喻來說——假使那親愛的寫信人在這裏的話,她會禁止使用這個比喻的———猶如一把把利劍刺進我的心窩。聽說梅琳艾就在城裏,用同樣陳腐的比喻說——如同晴天霹靂,晴天遊靂,利劍鑽心!她會狠狠責備我的!她的情趣、她的見解——我相信我比對自己的情趣和見解更了解,當然也更親切。”
艾莉洛的心在這次異乎尋常的談話過程中經曆了多次變化,現在不覺又軟了下來。然而,她覺得自己有義務製止她的同伴抱有最後的那種想法。
“這是不正常的,韋羅賓先生。別忘了你是有婦之夫。你隻要說些你認為我的確要聽的內容。”
“梅琳艾在信中對我說,她仍然像以前那樣愛我——盡管我們分離了許多個星期,她的感情始終不渝,她也深信我的感情始終不渝。這些話喚起了我的悔恨之感。我說喚起了,那是因為久居倫敦,忙於事務也好,到處放蕩也好,我漸漸心安理得了,變成了一個冷酷無情的惡棍。我自以為對她情淡愛弛,便硬是認為她對我也一定情淡愛弛。我對自己說,我們過去的傾心相愛隻不過是閑散無聊時幹的一樁區區小事,而且還要聳聳肩膀,證明事情確實如此。為了堵住一切責難,消除一切顧忌,我時常暗自說道,‘我將非常高興地聽說她嫁給了個好人家。’可是這封信使我進一步認清了自己。我感到,她對我比天下任何女人都無比可親,而我卻無恥地利用了她。但是,我和戈琳小姐的事情剛剛確定,退卻是不可能的。我唯一的辦法就是避開你們兩個人。我沒有給梅琳艾回信,想以此避開她的進一步注意。我一度甚至決定不去伯克利街。但是我最後斷定,最明智的辦法還是裝成一個普通的朋友,擺出一副冷漠的神氣,於是有天早晨,我眼瞅著你們都出了門,走遠了,便進去留下了我的名片。”
“眼瞅著我們出了門?”
“正是如此。你若是聽說我經常在注視你們,多次差一點撞見你們,你準會感到驚訝。你們的馬車駛過的時候,我鑽過好多商店,為的是不讓你們看見。我既然住在邦德街,幾乎每天都能瞧見你們中的某一位。隻有堅持不懈地加以提防,隻有始終不渝地想要避開你們,才能使我們分離這麼久。我盡量避開邁得爾登夫婦,以及我們雙方都可能認識的其他任何人。但是,我不知道他們來到城裏,我想就在雅罕爵士進城的第一天,還有我去傑尼森太太家的第二天,我兩次撞見了他。他邀請我晚上到他府上參加舞會。若不是他為了引誘我,對我說你們姐妹倆都要光臨,我當然會放心大膽地前往助興。第二天早晨,我又接到梅琳艾寄來的一封短信——仍然那樣情深意長,開誠布公,樸實無華,推心置腹——一切都使我的行為顯得可惡透頂。我無法回信。我試了試,但是一句話也寫不出來。不過我相信,我那天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她。坦斯沃特小姐,如果你能可憐我,就請可憐可憐我當時的處境吧。我一門心思想著你妹妹,又不得不向另一位女人扮演一個愉快的情人的角色!那三四個星期是再糟糕不過了,最後,這就不用我說啦,我硬是碰上了你們。我表現了好一幅妙不可言的醜態!那是個好不痛苦的夜晚!一方麵,梅琳艾美麗得像個天使,用那樣的語氣在喊我!哦,上帝!她向我伸出手,一雙迷人的眼睛帶著深沉急切的神情盯著我的麵孔,要我向她作解釋!另一方麵……”接著,兩人沉思了一會兒。韋羅賓首先從沉思中醒來,隨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