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月池一個晚上沒有說話,但情緒挺好,總是微笑著,她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年裏,兩位的辯論,和高二時的正反對辯一樣激烈,但最後準能爭出勝負來,有幾次沒結論時,都是握手言和,月池心想,又要有好戲看了!
秋實每逢這時從不發火,也不急著說啥,在他發言前總是問這麼一句“還有呢”,對方會說“沒了”,今天會不會了!
此刻秋實兩隻胳膊拄在桌上,兩隻眼睛看著譚欣恬說話,欣恬說到停下時,他說:“還有呢?”
譚欣恬不耐煩地,說:“別老是那樣,我今天煩著呢!沒了!喬月池噗的一聲笑出來,道:”二位大哥的這段對白,月池能記一輩子,我的三年農業生涯,這段對白是最大收獲。
秋實很嚴肅地解釋,說:“譚大哥我是說形勢,社會形勢正處在重新重組沒錯吧!重新重組內涵是什麼!被社會和現實淘汰的,也就是沒人願意去做的。凡是咱甘心情願做的事都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我啥時候說不要組織,不要政府了?可是現在的農民想做啥,不受局限。假設,明天,我去某地經商,首先別忘了帶身份證,那是政府的認可證件。其次別忘了帶足了錢。做什麼項目沒人限製你,有能力做的更大些,沒能力小一些。不喜歡經商,再回家種我的幾坰地,沒人像過去年代那樣去限製你。這就叫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再拿越瑤小弟來說,他做農業心裏高興。你讓他去做別的他還能像做農業這麼高興嗎?人在不高興時做不高興的事,能說幸福嗎?事還能做好嗎。”
喬路急把話接過來,說:“是這個理兒,秋實這一解釋我明白了。這麼說越瑤這小子沒錯。是我錯了……”張純景解釋說:“去年春天,大連來兩位招工的,說是造船廠的,他媳婦給他報了名,越瑤死活不去,他說,除了種莊稼,他喬越瑤不做第二件事,他媳婦李丹來找他爸,他爸打罵也沒管用,這都一年了,也沒回家。”
說著說著,張純景落淚了。過年了,桌子上沒有兒子媳婦坐她身邊。心情不會太好。一天了,有譚浦二位,她撐著,不然想大哭一場。張純景心裏剛才算鬆口氣,喬路為兒子不聽他教導,沒去大連造船廠賭氣時說:“你喬越瑤不是我兒子!不要登我門!”當時越瑤沒有哭,沒有淚,拿起外衣,回頭看看家,揚長而去至今未登家門……張純景長歎一聲,道:“總是恨鐵不成鋼,我也常說,鐵就是鐵,鋼就是鋼。恨!咋恨啥還是啥,他自己不想改變自己,咱強加給他的,即使他接受了,也不幸福。沒有秋實今天這些話,你叔這彎我看一時半晌也真難轉過來!”月池姑娘給他老爸倒上一杯酒,說:“爸,去趟西嶺吧!和我哥好好談談,承認錯誤,像浦大哥在家有時和浦馨、浦繼良批評錯了,當時就認錯,並且道歉。你這大半輩子太要麵子。在家裏也應該得饒人處且饒人,家裏才和諧,聽女兒一句話,去年春天是你錯了。把哥嫂找家來待兩天,以後我不在家你們商量一下,兩家合到一起住最好,都有個照應。給咱鄉下人的家庭做個樣。往下咱中國這樣家庭會越來越多,四、二、一。再下去一代。中國家庭組合會出現……反正不能老是以前的一種模式。
喬路家熱熱鬧鬧過完大年初一,兩位大小孩一天中出夠了洋相,耍夠了活寶。天色已過掌燈時分。二位六分醉意離開喬路家。各自回府。
當浦秋實推開屋門時譚嫂領著譚清、譚潔在客廳和梁愔、江曉瑩、浦馨在玩撲克牌。農村的春節就這麼熱鬧,每戶都這樣,你來他走的亂串,一個屯的,三天內基本串遍,年年如此,這也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浦秋實剛坐定在沙發上,譚嫂便問起,說:“秋實,你大哥又喝多了吧?他這人,要到對心情人家一準喝多!”
秋實說:“都光顧著說話了,我倆出一天洋相,月池沒在家,我倆在喬路那裝一天小孩,找回一些三十年前那種感覺,美極了,妙極了。”
譚嫂笑著說:“一走一天,不少人給你們這路人拜年,抓不著影,喬支書人家是挨家挨戶問好,你們倒好,一躲就躲一天!”
秋實告訴譚嫂,道:“不是躲,這一年就這兩天消停時候,說實在的,真不想在家等著有人問好,清淨一天,說笑了一天,放鬆一天,明天我倆也得走走,給長輩磕幾個頭,讓老人心裏高興一年……”
很晚了,人們都走了。浦秋實家也隻剩四口一家人。繼良淘了一天,一黑天就睡下了。浦馨也因昨夜沒睡早早睡去。
梁愔神情頹廢,說:“小弟可能生你氣了,早晨我去家裏,隻他哥嫂和媽媽在家,很早就去了江家,一天也沒到咱家來。中午江曉瑩來說,給張羅一萬元,兩人出去找事做,又不知道曉瑩葫蘆裏裝的什麼藥!看樣子不太高興。後來又說,實在難就算了!”
秋實苦笑著,道:“一臉不高興樣子,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原來是這麼一碼事,值得愁成這樣嗎?不要理睬,小弟的事兒小弟自己說,別人的話可聽可不聽。尤其是江曉瑩,她是江家的謀事者。江晶一些行為,完全是她姐姐曉瑩控製。再者說,梁誌的婚姻至始至終我沒參與其中。按常理說,他有兄長,有嫂子,他的婚事由他們主管,咱不插手。梁誌本人也有能力管好自己。梁愔,我勸你,梁誌和江晶的事咱不好多幹預。至於江曉瑩的話,咱就當她沒說。幹嗎一開口就一萬元,幹一年都沒剩上一萬元,咱又沒別的來錢路!真是獅子大開口……我就想不明白!在開口出價時,難道沒分析一下,要是小繼良的婚事,你我責無旁貸。”
劉正田與杜文春節前鬧一次,兩個人在氣焰上像沒那麼囂張了。但心裏始終有失衡地方,尤其是大年初一早晨,喬支書領著秧歌隊,到百姓家拜年,先是給軍烈屬,後又給譚浦兩家,接下來又給前任支書趙大爺家,之後才挨戶走訪。劉正田沒太大感覺,但心裏想過,下台書記也比老百姓強,我們隊長自從處理完資產,土地,帶帶拉拉的一兩年,後來事兒一年比一年少,到今年一點事沒有,也沒人說隊長不用了,誰也沒說過隊長撤消了。現在應該還是小隊長職務,支書還是沒拿隊長當幹部!
這位杜文的反應倒是很強烈,首先他想到的還是寫好稿子,然後找公社王永學書記,把問題說明白,這題目明顯點,想了一個晚上,終於定了下來,叫村裏的隊長是不是幹部,隻要王永學副書記一批示,我就拿到喬支書那討個說法,內容咱就從秧歌拜年次序說起。隻要都承認是幹部,一切就好辦!三年工資少說也得給幾千,也就啥都有了!當杜文想到這時又把那個黑巴流湫、皺皺巴巴小本拿了出來,李桂賢看見杜文的舉動,一把手搶過來本子說:“你這喪天良的東西,人家喬支書和譚村長又給拿麵,又拿錢,你又在家整事,你的心讓狗吃了!長人心的得到這幾家去給拜個年,你這叫啥,傳出去,鷹嘴山你還咋待了!”
杜文被老婆又激怒了,舉起巴掌往下落時讓李桂賢抓住手腕,兩個人撕打一塊了。大小子跑到院子裏,使勁喊著!救命啊!我爸把我媽打死了!
東西院鄰居,有的正在吃晚飯,聽的真真的,大過年的別弄出人命來,鄰居們好歹算給拉開了。讓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個杜文說的也沒個人樣。這老兄還是甩出一句,讓在場的鄉親們笑的直不起腰來。
鄉親們把杜文和李桂賢拉開,說了一陣,有人說,你這大過年的沒事幹,打老婆可不算幹革命!
這杜文一聽,可下子有個懂我心的,說:“幹啥?我想幹革命!現在誰還拿我這隊長當回事兒?群眾也就算了,喬支書領秧歌隊,也把隊長這級給越過去了!我這口氣沒地方出!”
鄉親們聽到這時,一陣轟笑!大家各自散去。就這位可不光是想想算了,這口氣沒地方出,先在老婆這出一把。他也知道人與人之間來往應該怎麼辦。想明天就去王書記家,但又一想這新正大月的,連初五都沒過呢,空手進書記家說話也沒底氣呀,忍幾天,過了正月十五再收拾他們也不遲……
當鄉親們散去後,李桂賢在屋裏還在落淚,兩個兒子跪在她身邊,用髒兮兮的袖頭給媽媽擦抹著淚,弄的李桂賢滿臉條條道道的。
杜文覺著這下子要麻煩,年前年後才幾天的事,也悔恨自己咋就壓不住火呢!這大過年的,打打鬧鬧的也就算了,桂賢再提出離婚可要麻煩。上次下跪起誓,說的明明白白的,這咋就沒板住呢!唉!男人嗎!能屈能伸,此刻的杜文倒是想得開,連大丈夫能屈能伸也讓他用到這了。
想到這的杜文轉過身進屋,這次沒給李桂賢跪下,兩個兒子都在她媽身邊,他強做笑臉,道:“別生氣了,今個是我的錯,看在兒子的麵子上,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不打架了。我也堅決,永遠不寫上告材料了。”
李桂賢說:“我不生氣,出了正月咱再分開,新正大月的,讓別人都過兩天消停日子。”
杜文說:“我保證走正道,千萬別說分家,再別提離婚,我改,我都改!”李桂賢說:“難了,狗改不了吃屎,懶人能改成啥樣!改好了再說吧!”
劉正田從來也沒有杜文那麼烈性,劉正田媳婦在鷹嘴山那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此人不單是人長的有樣,在屯中大事小情也是陣陣不落。此人高高個頭楊柳細腰,眉清目秀,皮膚白晰,一笑倆酒窩。隻可惜小時貪著個摳門的爹媽,勉強上了四年學,楞是留在家裏忙活家裏那點事。按她老爹的理論是“女孩會寫自己名字,認識人民幣就中了,亙古來,女人無才便是德嗎!”但奚小蘭從小要強,是位不甘人後的主,老奚頭和老江頭是親表兄弟,奚小蘭和江曉瑩是隔代表姐妹。兩個人性格有很多相似地方,江晶有時也聽她表姐的主意,這一串姐妹給劉正田也出過好主意——找村上要工作。劉正田來路挺正,他不搞材料稿子的,他媳婦常告訴他說:“去村長、支書家說話,看看他家錄音機轉著沒有,千萬別讓人抓住把柄,寫材料稿子地,那不是上趕子把把柄遞到人家手上嗎!”家有這樣媳婦,能出啥亂子。但年前他去杜文家議事的事兒,奚小蘭真不知道,後來聽杜文媳婦說過這事兒,也是來到年了,劉正田媳婦也是想到一家人應該高高興興過個年,也就沒問。年也過了,也過初五了,奚小蘭想該問問正田,有沒有這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