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佟家俊與曲文良從長春開回一輛嶄新的五噸小解放,兩位喜笑顏開,每戶貸款一萬五千元,又從親戚朋友手裏借了一部分。心裏像撿到聚寶盆滋味的江曉瑩,把佟家俊、曲文良笑嘻嘻地迎進屋裏。張芹正在灶上給兩位男人炒菜。兩家合夥辦了這麼大塊事,連鄉鄰們也跟著新鮮,這也是鷹嘴山第一家運輸專業戶。鄉親們來了不少人,圍著小解放轉圈看。
江曉瑩又吩咐兒子佟仁說:“去把譚支書,浦村長請來,就說我找他們喝酒,告訴你浦大伯務必得來,譚支書也務必請來,去吧!兒子。”
小佟仁出門先奔浦大伯家,這些年兩家大人常來往,這條道也就走的順腳。進得屋來時正趕上譚支書也在,小佟仁說明來意,譚浦二位的事也商量差不多了,隨同佟仁而去。
小腰街住一戶前文提過的村民,一家四口,本人姓楊,單字樹,叫起來也好聽好記。楊樹,沒念過書,一天學沒上過。三十多一點年齡,智商高於常人。從農村實行改革那年起,四季不閑著。兩坰多地,年年好收成。農閑時收廢品,做些小買賣。日子過的紅紅火火。媳婦叫李萍,喬月池走時把她安排在支委做婦女工作。李萍念過初中,畢業後,看中了沒上過學,但文學比她知道還多的楊樹。兩人閃電式結婚。現在生兩個娃娃,也都在讀小學五、六年級。
楊樹生來樂天派,他不管你有啥愁事,上路想唱就唱,而且都是用吉劇調子,填上自己肚子裏現成的詞,合仄押韻不走味。讓人們聽了心裏舒坦。一大早地聽說佟家俊和曲文良兩家合夥買輛汽車。楊樹覺得這又是一件新鮮事,得去看看。告訴李萍一聲出了家門。一出門肚子裏的詞兒不在肚子裏待著,順口溜達出來!
正月裏來是新春哪!
新村裏麵出新人哪!
拖拉機呀突突地叫哇!
解放汽車也進村哪!
楊樹正高聲唱著呢,迎麵碰上小西街的梁誌,楊樹看到梁誌好像哭了,把唱半截曲牌停下便問:“咋地了兄弟!大下午的誰欺負你了?”
讓楊樹一問,梁誌還有些委屈的說:“家有的是錢,張一回嘴就給五百,還說是借,還讓還。我借錢上他那借去?我哪借不來?不借你的,不用你錢,看我能活不能活!”
楊樹也沒打聽是去哪借錢,他覺著梁誌說的有誌氣,所以他接過來說:“對,不借他錢,不用他錢,咱得活出個樣來,讓大家看看!這才叫男子漢,有誌氣,好兄弟!”說罷,奔著佟家俊家走去。嘴裏總是不閑地唱。
梁誌回到家,江晶也在,把剛才浦秋實一席話說完,江晶也發了一大篇感慨,說:“大姐夫變心了,自己的老兄弟還借還的。給別人多少也不提不念,倒顯得大方。這些年他搭到老徐家得有多少。不提不念的,到你這,要一萬就借五百,不借就對了!你瞅著,有人治他!”梁誌說:“行了,自己掙吧!他的錢以後給也不要!”
江晶用另一種眼神看著梁誌,道:“不要,差啥不要!不要白不要!你說反了!叫不給也要,天天去要,堵哪在哪要。你讓他啥也幹不上,看他給不給!”梁誌交上這位女友,真是他姐的福分……
楊樹唱唱咧咧地來到家俊院子裏,也圍著汽車欣賞著。自己心裏暗想,用三年到五年時間,自己也非買一輛不可。拖拉機有了,再弄台汽車,那要是倒弄點啥,收些小雜糧比小四輪快多了。楊樹正在遐想中,江曉瑩從屋裏走出來喊他,道:“楊樹兄弟,你到屋裏坐,你大哥找你有話說!”
楊樹信步進屋推門一看,鷹嘴山的一二把都在,還都主動讓座,把楊樹請到餐桌上,也比往常客氣。這位表麵總是大大咧咧的青年漢子,他的內心就是睡覺時都在思考著事兒。這種場麵不能不讓他想事!幹什麼這麼客氣,又不能問,那樣顯得我楊樹多沒文化。急啥,有啥事兒一會兒他不都得說出來嗎?
張芹給諸位斟滿酒,江曉瑩站立一旁在滔滔不絕地說著祝酒詞。兩巡過後,江曉瑩便開始說出找楊樹之事。她道:“楊樹兄弟,你看你有時間和家俊、文良哥倆收糧、小雜糧等,每收一斤糧給你多少,再商量……
江曉瑩的商業頭腦三年中在逐年提高。楊樹的算盤這三年也沒少撥子。農村經濟體製改革這幾年中,有頭腦的智慧型農民,不單單是出把力氣,腦筋也沒少費,出現一種由智商而區分生活質量上等距。用劉正田那句話去總結是,貧富差別越整越大。村上兩位頭頭還總給這路人馬打氣,掛在嘴邊的幾句詞是:示範戶起帶動作用。黨中央政策允許一部人先富起來等等。
這些天劉正田和奚小蘭兩口子,有個事在心裏老是弄不明白。大表姐買汽車為啥不和劉正田和夥,曲文良的優勢在哪?莫非她就差在正田沒駕駛證上嗎?還是有別的想法。最後自己也想通了,也許正田真就像大家說的那樣,愛圖小便宜?這也不算啥毛病?有時間和大表姐嘮嘮,還有別的隱情嗎?三年時間被表姐江曉瑩在經濟上給甩下一大截,她家正田擔任生產隊長時候,佟家俊與江曉瑩去奚小蘭家串門。樣樣都眼氣。現在不是隊長了,劉正田也是不爭氣,總是觀望,總是企盼有朝一日。鷹嘴山村五個生產隊的原小隊長,那三位還是以榜樣力量影響著周圍群眾鄉鄰。唯獨劉正田和杜文攪到一塊,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虧得劉正田身邊還有奚小蘭管著,否則不被帶到溝裏才怪呢?
奚小蘭幾天來心裏如堵團亂麻,想不出一點辦法。更沒有一絲頭緒。心裏知道,這個家要想過的好一點,靠正田是沒法改變。天很晚了,小蘭告訴正田說:“在家別出去,孩子睡了照顧一會。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奚小蘭出了家門,奔譚支書家走去。夜深了,快十點了,月亮還躲在地底下,隻有天幕的星星發出一點冷光。初春夜晚還很涼。譚欣恬在佟家俊家酒盡十分,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去。當出到院外見到一股股涼風,他覺得天旋地轉地,依在路邊一堵土壩上。迷迷瞪瞪地打起鼾來。此刻,奚小蘭正好路過,走到近前,細細的觀察,是譚支書!
奚小蘭幾年前的一次說笑過點頭,被譚大村長給教訓一頓,心裏總覺著不順暢。原打算來支書家,討個致富門路,真沒想到三更半夜在大街上看到的醉鬼,竟是幾年前的正人君子。奚小蘭心裏暗自盤算著,不該用下流手段。幾年前的那口窩囊氣還是忍了吧!三十幾歲人了,傳出去都夠丟麵子的。友好相處吧!讓他以後帶起來正田那豈不是更好!
譚欣恬靠在土壩上正雲山霧罩的睡著,嘴裏不斷隨乙醇分子揮發時帶出單字,單詞,老譚這幾年第一次喝成這樣,一大把年紀了,真要是沒人照管,在露天街頭躺上一夜,初春的氣溫,真不知弄成啥後果!
奚小蘭俯下身子,輕輕地呼喚著:“譚大哥,醒醒!快醒醒!外麵冷,起來回家吧!”
譚欣恬隱約感覺中有人呼喚,恬恬叫聲如老伴顏珍聲音,好似在家裏,朦朧中用手四周摸摸,一把摸到奚小蘭身上,手上,軟軟的感覺中是顏珍,支撐著坐起來,斷斷續續地說著不成句的詞語,道:“顏珍,珍,把我扶、扶到炕上,去!地下,涼!”
奚小蘭架起譚欣恬,把他扶在自己背上,也顧不了許多,背起譚欣恬,吃力地往譚家趕,一邊走著,一邊想著,送到家該怎麼和譚嫂說,也不知道這是在誰家,弄成這樣也沒人照顧一下,看來也就該實話實說了!
累的半死的奚小蘭到了譚家門口,把譚欣恬放下,叫門,譚嫂出來,兩人將譚欣恬抬著拖著,放在炕上,這番折騰,老譚清醒了許多。坐起身來,還斷斷續續說著:“這是誰呀?誰、誰又、來了。喝!”往一邊一歪又睡去……
譚嫂這時才問小蘭,道:“他是在你家喝的嗎?
小蘭說:“我也不知道大哥在誰家喝成這樣。”
譚嫂又問:“你是咋看見的?這麼巧!”
小蘭說:“我原本想到你家找大哥問問,我家正田適合做些啥?種兩坰地也不夠幹的,孩子一天天大起來,以後花錢地方多,是想讓大哥給出出招,沒別的事,就這麼碰上了。”
譚嫂顏珍有些不高興地說:“小蘭,以後你少打我家欣恬主意,我們家老譚丟不起人!你走吧,沒事少往我家來,今天我啥也不說,等老譚醒酒後我一定問個明白!”
奚小蘭在老譚家又一次受到汙辱,她沒有淚,隻有冤,更多的是火。這股火給她在心靈深處埋下恨!
奚小蘭回到家才想起來哭,劉正田在這種狀態下不敢近前,凡小蘭哭和淚,她的行為多次如一顆炸彈,正田無論用什麼方法或語言去勸解,都如點燃引線一樣,即刻爆炸……所以劉正田隻是坐在一旁,無聲的陪著,無奈地延續著時間。這也是十幾年中形成的不成文規矩,劉正田總是在默默遵守中。
佟家俊的家宴還在繼續中,九點多時老譚覺著多了,撤下陣來,並且說家有重要事沒做才走出佟家大門。
桌上還有家俊、文良和楊樹、秋實四人,繼續吆五喝六喝酒。浦秋實和楊樹隻是點點到位。其實老浦幾次想走都走不成,此刻他多盼著家裏來個人把他找回去……
楊樹,此人非常注重自己形象,不但酒不多喝,反而一貫愛說愛笑的他,一到酒桌上,話幾乎一句不說,這位沒上過學的小知識分子,總是令老浦刮目相看。在對楊樹的評論時,老浦和老譚見解不一。譚欣恬認為他在裝,譚欣恬總是說:“我看不慣這路人,平時唱唱咧咧的,啥都能出口,場合上讓他說句話,難!表裏不一。”
自從李萍進支委這段時間中,兩個人和楊樹的接觸也多起來,所以對他的評論也就多起來。老浦認為,像楊樹這種人,在這個時代裏,早一天晚一天準是潮頭人物……
但老譚卻覺得,楊樹是沒正形那夥的,成不大器……幾次在評論中,沒有一次意見一致。譚欣恬的不喜歡唱歌,文藝等性格,決定他對人的評價有時偏激。
今天在佟家俊家喝酒,自從江曉瑩把楊樹請到桌上,譚欣恬支書心裏不痛快,幾杯下肚,自己知道不好,這才借口離開,倒在途中。奚小蘭的相送,引起顏珍反感,惡語傷人。給日後的老譚,添了不少卓料……
剩下老浦等人的酒宴,多以說話為主,江曉瑩想把老浦的腦細胞挖空似的問,但老浦是有問必答,不問不開口的原則。
夜深了,佟、曲二位已經醉成爛泥,浦秋實此刻卻主動的,說:“老江和張芹二位,記住咱百姓一句常說的,買賣好做,夥伴難搭。我得回家了,留給二位兩句,事先說明,帳要記清,好合好散,不留積怨。”說罷老浦也走出佟家,楊樹緊隨其後。人靜了,往日裏的這段時間是浦秋實自己的時間。他要看好多東西。要寫好多東西。再苦再累,每天的九點以後的兩小時,沒有特別占用,浦秋實不會讓它白白溜走。楊樹離開佟家院子,走在大街上,肚子裏的喜悅一個勁的往出蹦。他知道鄉親們睡了,大聲喧嘩算擾民,聲音小些唱著,往西街走去。但浦秋實家雖往東走,還是能聽得見楊樹的唱腔:一場春雨一度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