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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鷹嘴山村老少又進入一個熱熱鬧鬧豐收年的秋收季節,李萍的愛人楊樹,更顯得興奮。兩坰地莊稼在全屯屬一流,媳婦一年工資除了上交提留外還有盈餘,一年四季農活他不讓李萍沾邊。他一個人早早起,晚晚睡,還是早早地就收拾到場院裏。他也是看見徐韜家買了拖拉機,做起農活來省時省力,去年春天自己和李萍一商量也就弄家一台小四輪,讓浦大哥帶了三天,樣樣也就通通的,又趕上個豐收年,每天唱著下地,唱著回家,鷹嘴山那些年的死氣沉沉空氣,讓楊樹攪的紅紅火火。他的一些順口溜,要是讓文學家歸攏一下,指定是不錯的東北二人轉類唱詞,但沒人聽全過一首,他是停下來,聲也斷,無論是在田裏,還是在屯子裏,一走起來,唱詞隨意流淌,合仄押韻,味道甜美,讓聽者心裏爽快。

一天早晨,浦秋實試著開著拖拉機跟在後麵,拖拉機噪音太大,啥也聽不見。他真想聽全一段,跟在後麵跑著聽著他的隨意唱詞:秋霜降,樹葉黃,紛紛下落。

春撒汗水多,才有好收獲。

高粱紅玉米黃,裝滿一車車。

一路情一路愛,更是一路歌。

人人都說農村農民苦又累。

我為農村農民唱讚歌。

憶從前,麵朝黃土背朝天。

看如今,種田有機器,上路有汽車。

想從前,你窮我窮他也不富。

現如今,囤裏糧,兜裏錢,從來沒有這麼多。

一唱當代農民真幸運。

趕上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好政策。

二唱農村氣象新,條條線上有奇人。

種糧有大戶,經商運輸能脫貧。

養兔不為肉,皮毛出售貴如金。

農民想致富,多用智慧人要勤。

楊樹從後視鏡裏看見後麵有人追著,他把四輪拖拉機停靠在一邊,走下來,抬手向秋實打招呼說:“浦大哥,有事嗎?你看我光顧著往前走,沒往後看,把浦大哥累著了吧?”

浦秋實喘著粗氣,笑著說:“我呀!是跟在你車後麵聽你唱呢!真好笑,別人看了準會說,一個瘋子開車跑著唱著,一個傻子跑著攆著聽著為的啥?後麵傻子為的是聽前麵瘋子唱歌!”

楊樹不好意思地說:“見笑了,浦大哥,我這是不加思索地順嘴胡謅,驚著浦大哥了,擔諒、擔諒。”

浦秋實走至近前道:“你忙吧,我也回去,晚上我去你場院裏,咱哥倆好好嘮嘮!”

農曆八月末的夜晚,漆黑漆黑的。浦秋實拿著手電筒向小腰街走去。

楊樹的場院在窗前菜園裏,臨秋收時平整後,把一年的收獲存放裏麵,待處理。

場院裏臨時接上一盞電燈,把場院裏一切照的雪亮雪亮的。燈下楊樹、李萍領著一兒一女在給玉米脫衣。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和孩子們說著一天中軼事,一陣陣笑聲傳出院外。

浦秋實在院外喊了一聲:“咳!楊樹兄弟在家嗎?”楊樹聽見有人喊,急忙站起身來,向院外望著,隻見一道手電光柱,看不見人影。

楊樹也大聲喊著,道:“是浦大哥吧!快進來,都在場裏呢!您也進到場裏吧!”

楊樹和李萍的一雙兒女,是比較聽話懂禮貌的孩子,看有客人來主動搭訕說:“浦大伯好。”浦秋實也順著說:“孩子們好!”寒暄幾句後各自落座,手裏不閑著扒玉米皮。

李萍有些疑惑地說:“浦大哥有事您說,我們場裏事不忙!”

浦秋實笑笑說:“有事,今天和楊樹兄弟聊聊,也沒大事,是楊樹的歌聲,吸引我兩年了。今天白天,我們哥倆演一出小戲,讓路人好笑。唉!兄弟,我發現個秘密,你是一上路就唱,停下來聲沒了!我品了兩年了,讓大哥有些困惑不解,能告訴我是怎回事嗎?”

楊樹長歎一聲道:“和浦大哥說說也無妨,想必是我爺爺的事您也知道。老人家留給我的家產是兩木箱書籍,各門類都有,最多的還是社會學科的多。在木箱裏有一張某某學院便箋,十六開稿紙上用毛筆寫著三行字是:唱可對天,呼可對地,說不可對人!我不明白啥意思。我隻知道我在十五六時,被說成黑五類子弟,後來我問過趙大伯,趙援朝支書,大伯說爺爺是右派分子。從長春被下放到咱鷹嘴山,那年是一九五七年,我才三周歲,虛歲五歲,對那年代沒有一點記憶,我覺得這三句話應該是祖訓。另外,爸爸在生前頭腦清晰時,常常站在爺爺遺像前說一句話,反複說,不停說,一直說到他癡癲症犯了為止。清醒還是站在遺像前反複著做同樣事,說同樣話,一直延續到他三十六歲才停止了這一切,也停止了心跳!”

浦秋實遲疑一下,說:“兄弟,能和大哥說說家父常說的是哪句話嗎?”

楊樹思考一下,道:“其實也沒啥隱瞞的,東西兩院都知道,也都聽過,就是:你非諸葛孔明,何苦舌戰群儒。一句話說十年,後來我攻文學時發現這句話的出處,我又翻看了三國演義第四十三回,方曉得《諸葛亮舌戰群儒》的典故,家父其實是恨爺爺不該用偏激理論,將自己和家人送上絕路,在那個年代多虧趙老伯接濟,李叔收留,所以每年我給桂賢姐家做活時,我代表楊家一顆感恩的心,奉獻給曾搭救我的恩人。有人說我是對桂賢姐單相思,我在心裏恨這些人,不了解真相。再後來我明白了,是我給別人的假相,讓人家誤解。我誰也不恨了,隨意唱歌是一種釋懷,停下來聲即住,這是小弟內心在履行自己的職責,牢記家訓。”浦秋實收了笑容,說:“楊樹兄弟,大哥不該揭你已經結疤的傷口,但是你應該放下一些包袱,言論自由是被寫進法律條文的。況且你的歌詞創意,讓人們聽了奮進,何必封存起來。祖訓的十幾個字是對那時代評論定語,大哥真希望人人都不應該有任何枷鎖禁錮自己,那樣活著累人,況且共產黨從來不在同一個錯誤上犯第二次。正常言論沒人會左右的。”

李萍說:“我和楊樹共同生活十多年,不敢問他這些,你不問,他不說,這些我都不知道。就那頁爺爺留下的手跡,也被他藏了起來。我隻看過一次,以後我也不問不翻了,怕惹他傷心處。他這人哪,心事重著呢。”

楊樹急接話茬,道:“我沒啥心事,就我這點一眼望穿的曆史,還有啥重的。咱鷹嘴山人總是把我往壞處想。那些年杜文總懷疑我和桂賢姐有事。讓李萍說透了幾回,那小子算是把心放一邊了。我真不願意和這路人理論,小肚雞腸的。心思從來不放在正事上!”李萍若有所思自語:“可憐的桂賢姐,托兒帶子,也不知是死是活。不見音信,八個來月這罪也不知是咋遭的,一想起她的命運,我這心裏酸酸的難受!”

浦秋實安慰李萍,道:“桂賢現在很好,李萍不必為她分心。”

李萍急切問:“浦大哥,你知道桂賢姐的詳細下落生活狀況?”

浦秋實把曲文良帶回的消息,告訴李萍,他說:佟家俊和曲文良在長春看見過李桂賢,她娘仨是一路討要到長春,在一家飯館討飯時被老板收留,起初她們在這家飯館討飯吃,兩個孩子守規矩。總是靠在角落或在外麵等著媽媽給拿出來吃的東西。李桂賢勤快咱知道,更可貴的是她有眼力見兒,人多時不露麵,等人少時幫助打掃餐廳。桌上剩的能吃的她收起來,每天都跟著忙到關門,過一段時日老板把家裏儲藏室倒出來娘仨晚上住在家裏。衣服從內至外娘仨都換成新的,又幹了幾個月,大小子每月給二百,桂賢每月給三百。現在李桂賢負責買米買菜。大小子打雜,老兒子送學校念書。啊,這些以前和你說過,那次人多,怕是走漏消息。

怎麼樣李萍,聽到這個消息心裏還酸嗎?不過李桂賢告訴曲文良說,千萬別讓杜文知道,她在長春那座飯店很好找,佟家俊和曲文良常去那家飯店吃飯,他那有停車位。

李萍高興地問:“李叔知道嗎?”

浦秋實說:“張芹已經告訴他們有一個月了,沒看出來嗎!老兩口最近高興著呢!”李萍道:“謝天謝地,多好的一位,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十幾年她是咋熬過來的。桂賢姐離開鷹嘴山村,一定會好的,女人的最初選擇太重要了。浦大哥,剛才楊樹說的那些年,咱屯的鄉親懷疑楊樹對桂賢姐的事兒,真不怪鄉親們,也不怪杜文小心眼兒。

那是在十幾年前,公爹去世後,楊樹無依無靠的一個人,晚間害怕整夜點著燈。兩間房裏堆放些雜物,進屋沒地方落腳。學習完的書不知道收拾。李叔每天都來幫他打掃房間,並勸他到李叔家住,那時李桂賢已經小學畢業參加勞動。楊樹總覺著李叔家沒一個男孩,就桂賢姐一人,多有不便,執意不肯搬到李叔家住,每天在桂賢姐家吃飯,晚上回到這兩間小屋,就是現在做倉房那兩間。有時間給桂賢姐家做活。李叔嬸二老喜歡楊樹,動員桂賢嫁給楊樹,楊樹同意,可桂賢姐死活不幹。和李叔提出理由是,家庭出身不好。右派分子的孫子,骨子裏帶著反動細胞。第二點是沒念過書,沒文化,新時代青年不上學的在鷹嘴山就他一個。其實那時桂賢姐已經和擔任小隊長的杜文,談了一年來的戀愛了。杜文二十歲時也挺時髦,留著長長的大分頭,穿著整齊,初中畢業,又是小隊長,也挺讓人心動的。那個時代像他這樣會說運動詞語的人很吃香。公社領導心上人。

浦秋實插話道:“那時公社哪位領導欣賞他?該不是王永學吧!”

李萍接著說:“不是他,還能有誰,他巴結過錢廣文和劉鄉長,這二位從心裏往外煩他!”

楊樹心平氣和地接過李萍話,道:“萍,咱不說不愉快的瑣事好嗎?都已經成為曆史了,現在咱應該為桂賢姐覺醒,而且有好的落腳點而高興才是,我楊樹在這裏祝願收留桂賢姐這家飯館”生意興隆,日進鬥金。祈禱桂賢姐母子安康。哎!浦大哥,她的兩個孩子叫什麼名字,你看!當隊長忙的,給兒子起名的時間都沒有!十二歲的男孩總也不能就叫大小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