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要簡單(1)(2 / 3)

等我們小孩感覺到緊張的時候,是真正到了沒有飯吃的時候了。那時政府每隔幾天發一些救濟糧,救濟糧不是麵粉或者大米,而是一些發黴了的紅薯片,很厚、很難吃,無論是煮著吃,蒸著吃,還是磨成麵烙成餅吃都很不好吃。記得有一次,我實在吃不下去這紅薯麵烙的餅了,還受到過爸爸的訓斥。

有一天,生產隊裏又開始發救濟糧了,但不給我們家發,說政府有規定,不給地主家發救濟糧。爸爸聽了很生氣,說地主家的人也不能被餓死啊。媽媽忙阻止他,怕讓村上的幹部聽到後會把他抓起來,送進學習班或者到街上遊行。最後費了很大的周折,終於領到了救濟糧,因為生產隊終於搞清了政策的界限:不給地主分子家庭發救濟糧;地主家是可以發救濟糧的。這就是我在小學裏學到的一些名詞和政治概念。

恐怖的事情還在後麵。村上許多人家趁著黎明前天還沒有亮,以黑夜做掩護,一家家地拖兒帶女去外地逃荒要飯了。在我們村子裏,去外地逃荒要飯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所以逃荒要飯的家庭隻能趁天沒亮走,目標就是一直往東,據說前麵就是陝西,八百裏秦川,那裏的土地肥沃,人心也好,不會看著人餓死。至於到底有多少戶人家去逃荒要飯了,我的老師潘麟玉後來告訴我,全村一共有27戶人家,有17戶都去逃荒要飯了。

遇到了饑荒,各家想各家的辦法,我的小學同桌潘中勇,他媽媽每天晚上把高粱糠和燒堿放在一起,把高粱糠腐蝕爛了,第二天再給他們一家蒸著吃。

燒堿是從我們村子附近的一家造紙廠裏撿來的。燒堿這東西很厲害,放在衣服上衣服就破了,沾到皮膚上的話,沾到的地方就爛了。長大後才知道燒堿的名字叫氫氧化鈉,是用來腐蝕麥草的,我們現在用的紙張就是用燒堿腐蝕過的麥草製造出來的。

我們班上很多同學都嚴重營養不良,每個同學的臉上都長滿了癬,老師說這是營養不良的表現。也有幾位同學在這次饑荒中餓死了。小學的同學大部分都叫不出名字了,但餓死的這幾位同學的名字和他們的長相至今我都記得很清楚。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位叫吳家喜的同學,那天學校開完了大會,他搬著一把椅子和我一起走,他走一走就歇一歇,後來他就坐在椅子上對我說:“這輩子要能坐在這樣的椅子上該有多好啊。”我當時就想,全學校就兩三把椅子,你哪能總坐在這樣的椅子上呢?沒想到這成了我和吳家喜同學最後的一次見麵,這句話也成為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第二天,這個家庭中的獨生子吳家喜就死了。

當時我們家也沒有吃的了,我的爸爸媽媽是十分堅強的人,一定要讓我們一家活下去。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先把最小的妹妹送到別人家,找人家的條件隻有一條,就是他家一定要有一頭正在產奶的奶羊,讓我妹妹能吃上羊奶,不然的話也會餓死。

接著把二妹妹也送給別人家,條件是他們家要有糧吃。送出去一年後,我媽媽天天晚上做噩夢,想孩子,所以沒過幾個月又打發我把二妹妹背回來,我記得當時走了幾十裏山路,我的一隻鞋底掉了,光腳在山路上背著妹妹回來了。我背到村口的時候,爸爸偷偷從農業學大寨基地上跑出來接我們。我那時年齡小還不太理解父母的心情,但當時的畫麵牢牢地刻在我心裏,後來我每次回想起這些經曆,就覺得跟父母的感情特別近,跟背回來的妹妹感情特別近……

艱苦的年月教會了我愛,這種情感是一筆財富,一生都取之不盡。

小學生裏的“反革命”

小學同班同學的名字今天我大部分都記不起來了,但有三名比我高一兩級的同學名字我卻一直記得很熟,因為這三名同學曾經都是我們學校的“反革命”。我的小學是潘集寨這個村莊辦的小學,村裏大部分人都姓潘,所以學校大部分的同學也都姓潘。但這三個同學一個姓吳、一個姓李,隻有一個姓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