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趙青給我看了一本規劃方案。他笑著說:“這是為了迎合某些人的審美情趣而製作的。”我也笑了。我想到偉大的美國建築師路易·康,死在一個火車站裏,三天都無人領取屍體,臨死前還欠著別人的50萬美金。這位可以與大自然溝通,追求更高精神境界的建築師,在他活著的時候,別人認為他是瘋子。但曆史和時間最終發現了他的價值,發現了他的偉大思想和作品。今天我們太多的妥協、迎合,使我們自己的生命也活在平庸之中。
你的浪漫可能是我的噩夢
有天夜裏,一場噩夢把我驚醒了,醒來後渾身是汗,再也睡不著了。在夢中,家裏的鄉親們給我在老家娶了一個媳婦,一定讓我回老家去生活。
我反複跟他們講,北京城裏現在大家看的都是液晶電視了,咱們這裏還沒有通電,我不能回去。鄉親們執意讓我回老家,說,她家的口糧多,娶到她是你的福氣!夢裏不斷重複著類似的對話。醒來後,我為自己在夢中的恐懼感到不解。最近連續回了兩次甘肅天水老家,在白天我的思維中回老家是愉快的,心裏也時刻思念著故鄉,希望能為家鄉做點什麼,可是在夢中為什麼回老家變成了可怕的噩夢呢?“做夢娶媳婦”在俗語中是一樁美事,誰夢想著什麼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會用“做夢娶媳婦”來形容。在我的夢中卻恰恰相反,夢裏娶媳婦變成一件可怕的事,這可能是我內心深處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恐懼之處,恐懼生活再回到封閉和落後中去。這種恐懼在夢中釋放出來了。
與一個朋友吃飯,得知我是從黃土高坡上出來的,他對我說,他認為最浪漫的事是身穿羊皮襖,頭紮著羊肚子白毛巾,背上背著裝水的葫蘆,趕著羊群,在黃土高坡的對麵有姑娘穿著紅色的衣服與他對歌。我說,我昨天剛做了一個“娶媳婦”的噩夢,你的浪漫正是我的噩夢。我的說法很掃他的興,他再也沒有把他的浪漫講下去。在沉默的時候,我想,他的浪漫是張藝謀電影畫麵中的浪漫,與現實生活相隔很遠。
過去兩天了,我還一直在想我做的這個噩夢,我很少看電視,為什麼在夢中要向鄉親們大聲說“北京城裏都用液晶電視了”呢?我想我還是怕落後,怕思想的落後。
看到陝西省的作家路遙臨去世前給賈平凹寫的一封信,信中說,“現在我們在西安城裏好好寫小說賺錢,賺夠了錢,我在黃土高坡上打一孔窯洞,一邊放羊,一邊養病,養身體。”但是,寫完這封信不久,路遙就去世了,路遙的夢想也隻能在另一個世界中實現了。說實話,我看到路遙在信中這樣說的時候,也覺得很浪漫,可是在我的夢裏,這一切為什麼又是如此可怕呢?
因為心重,才要超脫
一天晚上與一好朋友約好吃飯。見麵時,他說有另外一個朋友想見我,都跟他說了一年多了。我說:你講話總是誇張,那就請過來一起吃飯吧。
老朋友見麵,難免聊到兩人共同熟悉的朋友的情況,很快又聊到了共同思考和關心的話題——宗教信仰。聊這樣的話題與年齡、經曆、心境有關,更與談話對象是不是知心的、互相了解的朋友有關。你不會與一個不了解的人談論這樣的問題,張不開口,也不知從何談起,談了之後對方也不一定能理解。這樣的話題隻能在知心朋友之間進行。
我們倆暢談正歡時,那位新認識的朋友拿著自己的iPhone——可能是下載了一套百科全書、電子詞典類的東西,每當我們談到一個概念或詞語時,他就會在他的iPhone上查到這個詞,再給我們讀一遍詞典的解釋。我們倆誰也沒有把注意力集中到iPhone電子詞典的解釋上去,繼續我們的談話。不一會兒,他又給我們讀另一名詞解釋。
我忍不住勸阻他,給他講了一個慧能的故事。慧能用手指頭指著月亮,讓弟子看,目標是月亮,但拘泥於具體詞語和動作的弟子看到的隻是慧能的手指頭。慧能說我們要看的是月亮,手指就如文字。我說,你剛才讀的都對,詞典的解釋都是正確的,但我們講的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不好套用這個世界的語言和名詞解釋。我真是無法表達清楚我想要說什麼,一時語無倫次,有點失禮。
這讓我想起阮籍在蘇門山見到孫登大師的故事,阮籍用了無數語言傾訴自己的疑惑,孫登一直閉目不答。當阮籍停止詢問發出“嘯”聲時,孫登睜開眼睛笑著對他說:再“嘯”一次。“嘯”完之後孫登又入定了。阮籍下山時,他聽到了孫登用更雄偉、更動人的“嘯”來回應他,為他送行。在天籟般的嘯聲裏,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有了答案,一次美妙的交流完成了。語言沒有建立起阮籍和孫登的對話和溝通,倒是在山上山下的“嘯”聲建立起心靈的溝通,達成一種特殊存在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