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靈說的提出,也是針對當時文藝上反對複古模擬的風氣而發的。明代前、後七子倡導“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複古主義,給文藝創作帶來了嚴重的惡果,使詩文普遍陷入了模擬蹈襲的死胡同。李贄在《童心說》中就提出“詩何必古《選》,文何必先秦”的問題,認為隻要寫出了“童心”即是好作品,這是對複古主義文藝思想的有力的抨擊。公安派正是進一步發揮了李贄這個思想,提出了一個“變”字,指出每個時代文學都有自己的特點,必須具有獨創性,才是好作品。袁宏道在《雪濤閣集序》中所提出的“窮新極變”的原則和前、後七子的蹈襲擬古,從創作原則說,是根本不同的。而公安派“變”的思想正是建立在性靈說的理論基礎上的。因為詩文都是性靈的表現,而性靈是人所自有,不同時代不同的人都不一樣,所以評論文學作品的標準,不能以時代論優劣,而應以能否寫出真性靈為依據。正如王夫之所說:“蓋心靈人所自有,而不相貸,無從開方便法門,任陋人支借也。”(《齋詩話》)袁枚所處的時代,複古主義已不象明代那麼猖獗,但其餘緒為沈德潛格調說所繼承。因此,袁枚從性靈說出發對沈德潛的格調說作了尖銳的批判。他在《答沈大宗伯論詩書》中明確指出:“詩有工拙,而無今古”;因為“性情遭遇,人人有我在焉”。他並且認為:“有性情,便有格律,格律不在性情外。”(《隨園詩話》)他不是一概否定格律,而是主張以性情為主的自然的、活的格律,而不是束縛人性情的死格律。袁枚比公安派可貴的地方是不絕對化,他認為古人創作也要學習,但是不能泥古,要以自己性靈為基本出發點:“平居有古人,而學力方深;落筆無古人,而精神始出。”(同前)他是主張“多師”的:“少陵雲:多師是我師,非止可師之人而師之也,村童牧豎,一言一笑皆吾之師。”(《隨園詩話》)他還堅決反對以唐詩或是宋詩來衡量詩歌優劣的流行觀點,說:“詩無所謂唐宋也。唐宋者一代之國號耳,與詩無與也。詩者,各人之性情耳,與唐宋無與也。若拘拘焉持唐宋以相敵,是己之胸中,有已亡之國號,而無自得之性情,於詩之本旨已失矣。(《答施蘭坨論詩書》)
性靈說從真實地直率地表達感情的要求出發,在詩歌藝術上提倡自然清新、平易流暢之美,反對雕章琢句、堆砌典故,反對以學問為詩。公安派強調詩歌的“真”、“趣”、“淡”,認為這是“真性靈”的體現。他們提倡質樸,反對鉛華:“夫質猶麵也,以為不華而飾之朱粉,妍者必減,者必增也。”(袁宏道《行素園存稿引》)主張文學語言要接近口語:“信心而言,寄口於腕。”(袁宏道《敘梅子馬王程稿》)“口舌代心者也,文章又代口舌者也。”(袁宗道《論文》)但是,公安派又有流於浮淺之病。袁枚則和公安派有所不同,他主張由藻飾而達到自然之美:“熊掌豹胎,食之至珍貴者也。生吞活剝,不如一蔬一矣;牡丹芍藥,花之至富麗者也,剪為之,不如野蓼山葵矣。味欲其鮮,趣欲其真,人必知此,而後可與論詩。”(《隨園詩話》)強調由功力、磨煉而達到平淡、自然:“明珠非白,精金非黃,美人當前,爛如朝陽。雖抱仙骨,亦由嚴妝,匪沐何潔,非熏何香。西施蓬發,終竟不臧。若非華羽,曷別鳳皇。”(《續詩品·振采》)認為“詩宜樸不宜巧,然必須大巧之樸;詩宜澹不宜濃,然必須濃後之澹”;並引葉書山的話說:“然人工未極,則天籟亦無因而至。”(《隨園詩話》)袁枚“性靈說”與公安三袁性靈說也有差異。袁枚之“性”如果說即是“情”,那麼“靈”則近於才,如“用筆構思,全憑天分”,“人可以木,詩不可以木”(同前)等,“木”即缺乏才靈的表現。
性靈說的倡導者都是反對以學問為詩的“掉書袋”風氣的。鍾嶸在《詩品序》中就批評過這種“雖謝天才,且表學問”的傾向。袁枚在對翁方綱以“掉書袋”為特征的肌理說的批評中,很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他指出:詩以抒發性靈為主,不是“為考據之學”,如果“誤把抄書當作詩”,則又何必寫詩?這並不是說詩中不能用典,隻是不應“將詩當考據作”,如對李商隱的詩,他就認為雖“稍多典故,然皆用才情驅使,不專砌填也”(《隨園詩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