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2 / 3)

他命令人修好通向泰山之巔的道路,然後率領群臣從南坡來到泰山頂峰。既然誰也搞不清楚封禪大典是個什麼程序,秦始皇就決定暫且按照秦國“太視之祀雍上帝”時的禮數進行這場政治鬧劇。但是,這麼搞實在太名不正,言不順了,如果讓天下人知道,恐怕要事與願違。所以事後,他再三叫隨行者嚴格保密,不得泄露。因此後來誰也不知道秦始皇在泰山,究竟搞了些什麼東西。為了向人們證明他確實在泰山上舉行了封禪大典,他命令李斯“立石頌秦始皇帝德”。拍馬屁李斯是個好手,他不假思索,很快寫出了又一篇歌功頌德的文章,其辭曰:皇帝臨位,作製明法,臣下修飭。二十有六年初並天下,罔不賓服,親巡遠方黎民,登茲泰山,周覽東極。從臣思跡,本原事業,祗誦功德。治道運行,諸產得宜,皆有法式。大義休明,垂於後世,順承勿革。皇帝躬聖,既平天下,不懈於治。夙興夜寐,建設長利,專隆教誨,訓經宣達,遠近畢理,鹹承聖誌。貴賤分明,男女禮順,慎尊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淨。施於後嗣,化及無窮。遵奉遺詔,永承重戒。  李斯的這篇文章毫無新意,文中也沒有特別大書特書封禪一事,而是通篇充斥著對秦始皇個人的吹捧。不過,秦始皇看後仍很舒服。 在下山的路上,突然暴風雨襲來,君臣一行人被雷鳴閃電和傾盆大雨弄得驚慌失措、狼狽不堪。秦始皇急忙來到一棵鬆樹下避雨,他的興致完全被陰沉的天氣衝散了。他從惡劣的天氣的到來,看到一種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凶兆——上天對他封禪的否定和警告,否則為什麼會突照雷電交加呢?此時此刻,群臣們也向他投來了疑懼的目光。為了解嘲,他說上天還是保佑他的,在這怪石崢嶸的山嶺上,竟有一棵鬆樹為他做避難所,於是他當著群臣的麵,封這棵鬆樹為“五大夫”。他們一行人順路,在陰坡的梁父山草草地舉行了祭地典禮,匆匆下山。被秦始皇趕跑的知識分子們得知,皇帝在封禪途中遇到了暴風雨,心中暗暗稱快。於是各種譏評紛紛從這些知識分子的口中傳到社會上。得知知識分子們嘲笑他,秦始皇對知識分子更加耿耿於懷。 秦始皇離開泰山,向東北行來到渤海灣,然後沿海岸線東行,經過黃今山東省黃縣東南25裏)、5,7月垂 今山東省牟平縣)兩地,登上成山(今山東省文登縣西北)、之罘今山東省文登縣東北)兩山,“立石煩秦德焉而去”。 這次沿海之行,驅走了因封禪遇暴風雨而給他帶來的鬱悶情緒。一個生於西北地區,終日與毫無生命的黃土打交道的人,突然來到汪洋大海之濱,麵向碧波萬頃的大海,該是怎樣的新奇與興奮啊!秦始皇覺得向他滾滾奔來、洶湧澎湃的波濤,真像是他那不可一世的胸懷,而那海天一色的蔚藍世界,則猶如他在黃土中做過的一個瑰麗的夢。如今他竟以海一般的胸懷走進了這夢幻般的世界裏,怎能不叫他激動!然而沒有他的赫赫武功,他今天又怎能踐於斯境!此時,海天的遼闊感和他個人的崇高感融為一體,使秦始皇進入到心理的巔峰狀態,凡能入此境者,方知幸福為何物!

秦始皇戀戀不舍地沿海南行,在他最初接觸到大海的一霎那,他被海牢牢地吸引住了。回首過去那自鳴得意的大鹹陽規劃,他頓有一種夜郎自大的愧疚感,此時他才大徹大悟,原來大海才是他生命之所在。尤其令人振奮的是,他在沿途聽到了許多極迷人的傳說。當地人說在渤海中有三座虛無縹緲的神山,它們的名字是蓬萊、方丈、瀛洲。戰國時代齊國的國君齊威王和齊宣王,以及燕國的國君燕昭王都曾派人深入海中尋找這三座神山。但這三座神山虛無縹渺,若隱若現,很難找到。即使快找到了,往往會刮起一股奇怪的海風,把船吹引到別處去。據說也確有人到過那裏,親眼目睹到那裏的情景:三座神山上住著長生不老的仙人和生長著不死之藥。那裏的東西,包括禽獸都是銀白色的,那裏的宮殿全用光燦燦的黃金築成。航行在海上的人常常能望見一團團彩雲縈繞著什麼,有人說那就是三座神山之所在。但是隻要你的船駛過去,它就像沉到了海底似的無影無蹤了。越是這樣出神入化,難以捉摸,國君們就越是對這個幻境心馳神往。其實,海邊人所說的這種幻境,並不是捏造出來的童話,這種幻境今天稱之為海市蜃樓,是海濱某些地區時常出現的自然現象。古代人缺乏科學知識,把它當真,這也是難怪的。秦始皇對此更是深信不疑,但與眾不同的是,一般人對此或者姑妄聽之,或者望洋興歎,而秦始皇聽後卻決計要把它變成現實,因為這些信息對他來說太重要了。能夠成為仙人或者找到不死之藥,他不就可以與天地齊壽,與日月爭光了嗎?這是多麼誘人的事情,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這三座神山。還是那句話,上有好之,不必有甚焉者。齊魯燕一帶裝神弄鬼的方士們,聽說皇帝時長生術極感興趣,就紛紛跑到秦始皇那裏,發誓願在此事上為皇帝效力。從此“怪迂阿諛苟合之徒自此興,不可勝數也”。

秦始皇懷著飄然欲仙的心情從山東半島的北部沿海南行,此時這位唯我獨尊的皇帝被美好的憧憬左右著,變得十分虔誠,在東海之濱,他逢山川必祭,以求諸神保佑他好夢成真。他在天齊泉祭天神;在梁父峰祭地神;在東平陸監鄉(今山東省東平縣境內)祭戰神蚩尤;在三山(今山東省掖縣境內)祭陰神;在之罘祭陽神;在萊山(今山東省萊陽縣境內)祭月神;在成山祭日神;在琅邪(今山東省膠南縣)祭四季神。如今這位人間的主宰情願匍伏在神的腳下,去做神的恭順的奴隸。

到了膠南的琅邪山,皇帝的情緒高漲到了頂點,他在這裏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個月。琅邪是座曆史名城,《吳越春秋》記載:“越王勾踐二十五年,徒都琅邪,立觀台以望東海,遂號令秦、晉、齊、楚,以尊輔周室,歃血盟。”現在秦始皇來到春秋時代最後一位霸主勾踐的故都,撫今追昔,感慨頗多。真是江山永在,生命難留,多少曆史上的英雄在時間長河裏湮滅無存,一代臥心嚐膽的英主,而今安在哉!想到這裏,更增強了他追求生命永駐的決心。

君王的快樂成了百姓的災難。秦始皇把內地百姓3萬戶遷到琅邪山下,免除他們12年的負擔,讓他們在這裏修建他的行宮琅邪台。琅邪山在琅邪城東南約10裏,孤立特顯,出於眾山。方圓20餘裏,傍臨大海。台築於琅邪山巔,台基三層,每層高三丈,上級平敞,寬20O餘步,長5裏。台上有一泓池水,稱為神淵,據說有神靈居於神淵中。誰汙染了池水,水就會枯竭;誰在其旁齋戒,水就豐滿澄澈。台上築有壯麗的神廟,以供祭祀之用。琅邪台修成,秦始皇登臨其上,遠眺大海,近聽濤聲,在天風的呼嘯中,在山海的高與大中,做著一個帝王孜孜以求的那個“無限”的夢。這確實讓秦始皇心凝神釋,逸興遄飛。興奮之餘,他再次命令李斯在此“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其詞曰:維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萬物之紀。以明人事,合同父子。聖智仁義,顯白道理。東撫東土,以省卒士。事以大畢,乃臨於海。皇帝之功,勤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摶心揖誌。器械一量,同書文字。日月所照,舟輿所載。皆終其命,莫不得意。應時動事,是維皇帝。匡飭異俗,陵水經地。憂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鹹知所辟。方伯分職,諸治經易。舉錯必當,莫不如畫。皇帝之明,臨察四方。尊卑貴賤,不逾次行。奸邪不容,皆務貞良。細大盡力,莫敢怠荒。遠邇辟隱,專務肅莊。端直敦忠,事業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極。誅亂除害,興利致福。節事以時,諸產繁殖。黔首安寧,不用兵革。六親相保,終無寇賊。歡欣奉教,盡知法式。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為皇帝,乃撫東土,至於琅邪。列候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賬從,與議於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過千裏,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亂,殘伐不止,猶刻金石,以自為紀。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遠方,實不稱名,故不久長。其身未歿,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並一海內,以為郡縣,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號大成。群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於金石,以為表經。

不知李斯這篇銘文何以寫得如此冗長,大概他們君臣在琅邪逗留了三個月,有時間讓李斯充分顯示一下他的大手筆。然而文不在長,而在於精。李斯這篇精心之作,容空重複、格式呆板,讀之令人昏昏欲睡。不過其中有一點卻值得注意,那就是秦始皇在這裏拋出了他的以農業為基礎的富民政策,這倒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好事!在和平降臨之後,民眾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休養生息,發展生產,過上富裕的日子。皇帝的這席話猶如春風,吹得飽受苦難的民眾心裏暖洋洋的。可隨著事態的發展,民眾逐漸認識到他們被愚弄了。

離開齊、魯,踏上歸途之前,秦始皇最難忘懷的事情仍然是到海中尋找仙人和不死藥。這時方士齊人徐福正巧上書言此事,說他能夠在海上找到仙人和不死藥。秦始皇立刻命令他帶領童男童女數千人,到大海中執行這項任務。交待完畢,他才踏上歸程。

歸途,秦始皇一行人經過彭城時今江蘇省徐州市),停了下來。秦始皇聽人說,他父親莊襄王在滅周時,曾把周的鎮國之寶鼎運回鹹陽,但其中一隻突然掉到泗水中,現在他正經過周鼎落水的地點,所以決定把它打撈出來。誰都知道,周鼎並非尋常之物,它是大有來頭的。傳說“九鼎”為大禹所鑄,是最高權力的象征。夏、商、周三代政權交替之際,勝利者總是要把“九鼎”據為己有,以示正統所在。現在秦始皇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為此進行了齋戒禱告,虔誠地希望上天保佑他獲此寶物。到那時,這件事的意義可就非同小可了!他讓上千人潛入泗水中,四處搜尋,但卻一無所獲。

失望之餘,君臣一行人繼續南行。他們從西南渡過淮水,到衡山(今安徽省當塗縣北)、南郡今湖北省江陵縣),然後順長江至湘山今湖南省湘潭縣境)準備祭祀湘君。沒想到剛到湘山,突然狂風大作,白浪如山,君臣一行人險些葬身江中。秦始皇的興頭被狂風吹得無影無蹤。他覺得自己千裏迢迢跑到這裏,祭祀這麼個陌生的怪力亂神,實屬自作多情。他滿臉不高興地問隨行的博士:“湘君是什麼神?”博士回答說:“聽說是帝堯的女兒,帝舜的妻子,死後葬在這裏,成了此處的神靈。”秦始皇聽罷大怒,沒想到自己祭祀的是個小小的女神,而她居然敢在偉大的帝王麵前興風作怪,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馬上命令3000苦役犯把湘山上的樹木全部伐光,讓它露出赭紅色的土壤(當時犯人的服裝為赭色)以示羞侮懲罰。做完這些,再由南郡過武關(今陝西省商縣境),回到京師鹹陽,結束了他的第一次巡遊。

二、博浪沙

人一旦走出令人窒息的封閉的生活環境,來到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裏,他就再也不願意回到過去的環境中去了。秦始皇也不例外。他回到鹹陽宮之後,盡管麵對著鳳閣龍樓,盡管觀賞著玉樹瓊花,盡管美女如雲,盡管鼓樂喧鬧,但都難以驅散他在深宮高牆中的苦悶與無聊。他的思緒始終神遊於東方的碧海藍天之間,高山峻嶺之上。他始終等待著海上求仙者的消息,始終思考著一個他越來越關心的問題,那就是如何戰勝死亡,讓韶華永駐,壽比南山。但又苦於沒有答案。

本來,在他尚未奪到帝王的絕對權力時,曾認為隻要掌握了絕對權力,他就會成為一個天地間最自由的人。但是,當他掌握了絕對權力之後,才發覺這種思想本身就是錯誤的。絕對權力固然給他帶來了帝王的無上威嚴,帶來了應有盡有的物質享受,帶來了對他人生死的最後裁判權,同時也像枷鎖似的給他帶來了沉重的負擔,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發現這個絕對權力現在成了壓迫他的主人,它時刻在向他發號施令:命令他夜以繼日地工作;命令他煞費苦心地去控製狡猾的官僚們;命令他把本已夠嚴酷的法令製定得再嚴酷些,以便鎮壓民眾的任何反抗;命令他不斷地發動戰爭,提高他的威望。否則,他就會失掉這個具有魔力的絕對權力。身不由己,這是秦始皇這類統治者的最虛弱和最悲哀之處。他們哪裏知道,一旦權力異化為絕對權力,那麼這種權力不僅可以奴役掌權者以外的任何人,而且也可以奴役掌權者自己。秦始皇被絕對權力搞得身心交瘁,疲憊不堪。本來在少年時代就很虛弱的身體,在勞碌中變得更加虛弱了。天下統一那年,他僅39歲,然而卻明顯地看出未老先衰的跡象。他精神不好,疾病纏身,而今在絕對權力的重壓之下,又添上了另一個更為可怕的心病——對死亡的恐懼。為了擺脫這些壓力和恐懼,他竭盡全力地為自己建造一座來世的住處——驪山墓。可他無論如何也不願走進這座豪華、壯觀的地下宮殿,他太留戀人世間了,他的欲望還沒有滿足,理想還沒有實現,如此年青,他怎麼能提前走入另一個幽暗的世界呢!可是越是這麼想,死亡的陰影似乎越向他逼近-任你怎麼努力,也無法驅散它!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獨坐深宮之時,這片陰影就變得越來越大,令他窒息。所以,他決心要與死亡作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