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2 / 3)

這是李斯這篇奇文的開頭。在這裏,他拿出了法家尊君抑臣的看家本事,為秦二世炮製了一套所謂“督責之術”的新的統治理論,以取悅於秦二世這個獨夫民賊。這也充分地暴露了李斯為了個人的私利,堅決與人民為敵到底的決心。

他接著說:“過去的法家人物申不害說過,‘富有天下而不能為所欲為,卻把天下當成束縛自身的刑具’這樣的話。所以如此,原因就在於有些君主不能實行‘督責之術’,而隻是苦苦去考慮百姓的利益。曆史上的唐堯、大禹就是這類人,結果手中的權力成了束縛他們的刑具。一個人不掌握申不害、韓非的權術理論,貫徹執行‘督責之術’,不專門把天下當成享樂的工具,而苦身勞神,獻身於百姓,那就成了服苦役的平民,而不是天下之君了。這還談得上什麼尊貴!

讓所有的人都為一個人的利益而犧牲,那才能達到己貴而人賤;為別人犧牲個人的利益,那就變成了己賤而人貴了。隻有讓別人為自己著想的人才是貴人。從古到今,無不如此。所以,向來人們都尊重賢人,那是因為他們有權有勢;人們都蔑視沒出息的人,那是因為他們地位低賤。唐堯、大禹是為百姓而犧牲自己利益的人,卻獲得了尊敬,依我看這就違背了真正尊賢的原則,錯誤到了極點!說天下成為束縛他們的刑具,不是很恰當的嗎?他們錯就錯在不能運用權術控製臣下!”

這段話的要點是李斯告訴秦二世什麼是真正的君主。李斯無恥地認為“真正的君主”應該讓天下人為自己作出犧牲,而不應為天下人著想。這種顛倒黑白的謬論,從李斯的嘴中說出來並不奇怪。因為無論他,還是秦始皇都是這麼想這麼做的,如今不過是把他曾秘而不宣的人生哲學說出來而已。

寫到這裏,他意猶未盡,又繼續講下去,他說:“韓非子說‘慈母手中出敗家子,嚴厲的家法下沒有敢不聽話的奴仆’。這是什麼原因呢?這主要是看你能否運用必要的懲罰手段。商鞅有條法令,隨便在路上倒垃圾的人,要受肉刑的懲罰。隨便倒垃圾,不過是小錯誤,卻受到肉刑的懲罰,這似乎太重了,但韓非子認為,隻有明君才會運用輕罪重罰的督責手段。既然輕罪都要重罰,何況重罪了!使用輕罪重罰的手段,誰都不敢輕易犯法了。韓非子對此曾說,尋常的一塊布頭,一般人搶著不放手;百兩黃金放在眼前,大盜卻不敢輕易去動,這是什麼緣故呢?當然不是一般人貪心,布頭有什麼厚利;也不是大盜欲望小,更不是大盜清廉,不把黃金放在眼裏。而是搶黃金將嚴懲不貸,所以大盜不敢輕舉妄動;而搶布頭卻構不成犯罪,所以庸人們搶著不放手!再舉個例子,僅五丈高的城牆,即使是登高能手也望而生畏;千尺高的泰山,瘸腳的牧童卻常在上麵放羊。難道登高能手以登五丈之牆而犯難,而瘸腳牧童卻以登泰山為易嗎?當然不是,那是因為城牆是筆直聳立著的,而泰山卻是斜坡形的。明君聖王所以能夠長期高高在上,大權在握,獨占天下之利,並無別的訣竅,隻是因為你能獨斷專行,加強督責,嚴於用刑,使天下人不敢冒犯你罷了!現在如果不研究使別人不敢冒犯你的方法,卻去學那慈母養敗家子的做法,那就是太不理解聖人的理論了。不搞聖人的法術,反去為天下人服苦役,這難道不可悲嗎?”

李斯借韓非子之口給秦二世大談法、術、勢中的“勢”,就是權勢,就是政治地位。李斯建議秦二世要以勢壓人,就是運用鎮壓之權,讓人們俯首貼耳地當奴隸!李斯在此時此刻大談法家的“勢”,與韓非子當年談“勢”還有區別。韓非當年談“勢”,是在鼓吹用封建製代替奴隸製,所以還有他的進步意義。李斯卻是在全國各地燃燒著反抗暴政的烈火時,大談鎮壓之術,大談輕罪重罰,顯然是妄想用高壓政策平息人民的革命運動,維持搖搖欲墜的罪惡政權。因此,這時的法家理論再也沒有什麼進步性可言了。 最後,李斯說到:“主張節儉仁義的人在朝任職,靡靡之音就要中止;主張理性正義的人在君主身邊,縱情享樂的誌向就要被阻撓;殺身成仁的人受讚揚,荒淫無恥的生活就要被拋棄,所以明君必須排斥這三種人,獨操權術控製臣下,用嚴刑酷法維持局麵,這樣才能身尊而勢重!

我認為,凡是明君,都必須與世俗的觀點背道而馳,按自己的意誌辦事。這樣,活著才能頂天立地,尊貴無比;死後也能流芳百世,永享美名。明君能獨斷專行,大權才不會旁落,才能消滅仁義之路,封住勸諫之口,抑製烈士之行。塞住耳朵,蒙上眼睛,隻憑內心去判斷,才能不被仁義烈士的高尚行為動搖,才能不被各種意見建議所迷惑,才能逍遙自得、隨心所欲而無人能抵禦!做到這些,然後才能稱得上是真正掌握了申不害、韓非、商鞅的法術。而掌握通曉法術理論的人卻使天下一片混亂,那是不曾有過的事情。

所以說,王道是簡單易行的,但隻有明君才能實現它。真正貫徹執行‘督責之術’,臣下就不會有邪念;臣下無邪念,天下才能安定;天下能安定,人君的權威才高。要想人君的權威高,就必求之於‘督責之術’。‘督責之術’執行了,則所求必得;所求必得則國家富強;國家富強則人君極樂無窮!因為執行好‘督責之術’,群臣百姓救過尚且不暇,哪還敢圖謀不軌呢!掌握這些,就具備了做帝王的要領,把這些理論搞透搞熟,就是申不害,韓非子複活也不過如此。”

李斯在走到窮途末路之時,用一種違背人類理性和社會常識的奇怪邏輯,編造了這麼個任何正常人都無法接受的陰暗理論。除了投秦二世的所好而外,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設計一架更為殘忍恐怖的專製主義的絞肉機,用以鎮壓人民此起彼伏、洶湧澎湃的反抗浪潮。但是,他哪裏會知道,當這架機器瘋狂地旋轉到了失控的地步時,那些操縱機器者也會被其無情地吞噬掉!

這篇洋洋灑灑數千言的奏章傳到了秦二世的手中。二世看畢,大悅。他認為李斯的答卷很合格,特別是“督責之術”,正是他要找的武器。從此,秦二世開始用“督責之術”辦事了。

在“督責之術”的威逼下,秦帝國的官吏們變得比任何時候都凶殘。那些向人民榨取重稅的官吏,被稱為高手;那些殺人如麻的官吏被稱為忠臣。更加嚴酷的法令使路上的行人一半是囚徒。廣場上堆積著每天被處死的人的屍體。然而秦二世卻沾沾自喜地對群臣說:“這麼做可以說是會督責了吧!”

李斯的“督責之術”給民眾帶來了更大的苦難,但也為以秦二世、李斯、趙高為首的黑暗勢力掘好了埋葬他們的墳墓。

四、大秦帝國滅亡

在秦王朝的黑暗統治被人民反抗的怒潮衝擊得搖搖欲墜的時候,李斯給暴君秦二世設計了一套“督責之術”,讓秦二世大膽地掄起屠刀,對外、對內,齊頭並進地展開血腥的殺戮,來苟延這個令人詛咒的帝國的命運。作為交易,李斯也因此度過了一次政治危機,暫時又贏得了秦二世的賞識和信任。用千千萬萬人的血淚和屍骨換取自己政治地位的鞏固,這正是李斯所要達到的目的。 然而,另一個大陰謀家趙高也不甘示弱,他不希望李斯借助皇帝的權勢淩駕於自己之上,對自己的利益構成威脅。此外,趙高長期借助皇帝的威勢,幹了不少公報私仇、陷人於死的壞事。與他結下深仇大恨的人實在太多了。現在這些人如果與李斯聯合起來,利用皇帝搞掉自己,他趙高的末日豈不是臨近了嗎?所以,必須想方設法把秦二世這個昏憒殘忍的皇帝控製在自己的手中,搞掉反對派,獨霸朝政。

於是,他利用秦二世的昏憒糊塗,給秦二世出了個所謂保護自己的壞主意。他對秦二世說:“天子所以尊貴,是由於他能讓群臣隻聞其聲,不見其麵,因此才稱為‘朕’。況且陛下現在還很年輕,未必事事都通曉,如果麵對群臣處理問題,如有不當之處,就會被群臣輕視,這絕不是向天下人顯示您神聖英明的好辦法。陛下不妨拱手深居禁宮之中,和左右那些熟悉法律的貼心人在一起,等大臣把事情奏上來,我們認真研究後再作處理。這樣,大臣就不敢拿難辦的事來麻煩陛下了,而天下人也都會稱讚陛下是神聖的君主。”

秦二世竟然采納了趙高的壞主意,從此深居宮中,不在朝廷上接見大臣。趙高借此恃寵弄權,幹盡壞事。人們也許感到奇怪,秦二世怎能昏庸到如此地步,聽任趙高這個壞蛋的擺布?當然情況還不是這麼簡單。要知道秦帝國的君臣,特別是秦二世、李斯、趙高這些最高決策者,都是法家理論的信仰者,他們事事都以法家理論作為其行為的根據。法家理論最陰暗的一麵就是對陰謀權術的肯定和讚揚,對一切道德行為的否定。而秦二世這幫人則把法家理論中這些陰暗的東西承接過來,並推向一個極端,加以自覺地運用。趙高的這套東西並不是他的發明,而是從《韓非子》中抄襲來的。而秦二世自幼就被灌輸了一腦子的法家思想,《韓非子》中的這套東西,他自然也十分熟悉,因此二人一拍即合。 趙高通過這種辦法把秦二世控製在自己手中,這使身為丞相的李斯大為不滿。從此二人之間的關係開始惡化。為了爭權奪利,他們展開了爾虞我詐的鬥爭。

李斯的“督責之術”對鎮壓人民的反抗並沒有什麼效果。在章邯軍渡河鎮壓趙地的起義軍時,以項羽和劉邦為首的起義軍又開始活躍起來,使革命事業逐漸由低穀轉入高潮。形勢的發展使李斯內心十分驚恐。他深知,倘若起義的聲勢再次壯大起來,身為丞相的他是難辭其咎的,到那時秦二世怪罪下來,自己拿什麼塞責呢?再說屠殺和鎮壓果真有效嗎?形勢的發展不是最好的說明嗎?此時此刻,但凡有點理智的人也應該知道該怎麼做了。李斯幾次想向秦二世麵陳形勢的發展情況,勸諫他對民眾作出點讓步,以便挽救王朝的命運。但是,他一想到過去在這個問題上栽的跟頭,想到政敵趙高很可能再次利用他的失誤借機陷害他,他就猶豫不決,裹足不前了。

趙高知道李斯對自己把皇帝控製在手中極為嫉恨,同時也看透了李斯此時的那種無限焦慮的心情,於是心生一計,主動找到李斯,跟李斯十分誠懇地說:“現在關東群盜越鬧越厲害,皇帝卻加緊征發勞役去修阿房宮,搜羅狗馬之類的無用玩物。我想去勸諫,但是人微言輕,不會被重視。這可真是您的責任啊,您為什麼不勸勸皇帝?”

李斯沒想到趙高也能和自己想到一塊去,頓時心中有了底,但又不無顧慮地說:“本來我早就想說說了,可是皇帝目前深居宮中,不到朝廷辦事,我的話根本無法傳達進去,想見他的麵又實在沒有機會。”

趙高一片真心誠意地對李斯說:“您如果真想見皇帝,我可以替您找個皇帝空閑的時間,然後通知您來。”

趙高設下個圈套,單等秦二世擁抱著美女在深宮中尋歡作樂時,派人通知李斯說:“皇帝正閑著,可以進宮麵聖了。”

李斯聽後很高興,覺得趙高還真是個辦事的人。為了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也為了使事情顯得更為鄭重,李斯又聯絡了右丞相馮去疾、將軍馮劫一起進宮。到了宮外,隻見大門緊閉,李斯與宮門使者再三交涉,說有要事要麵見皇帝,使者才懶懶地進宮通報。秦二世逸興方濃,突然聽說李斯等人前來奏事,大為不快,迫於無奈,隻好撤走女樂,宣李斯等三人進入寢宮。三人上前說道:“現在關東群盜並起,我們發兵前去鎮壓,殺的人也不算少了,但仍然不奏效。現在盜賊反倒越來越多,究其原因,無非是戍邊、運輸等勞役太沉重了,再加上沉重的賦稅,使民眾實在無法忍受了!所以我們懇請陛下下令停止修建阿房宮,減免全國戍邊和運輸等勞役,不知聖意如何?”

秦二世本來就一肚子氣,聽了這番逆耳之言,更是怒從心頭起,不容分說,他痛斥李斯等三人說:“你們知道什麼是萬乘之主嗎?萬乘之主得有他至高無上的尊嚴!我必須有千輛車駕,萬人隨從,這才稱得上是萬乘之主。再說先帝起自諸侯,一統天下。天下既定,又外攘四夷,安邊拓土。我們繼續修建阿房宮,就是要顯示先帝的偉大,你們卻要求停建!這是什麼意思?先帝的功業就在於把國家治理得井然有序,這是你們親眼目睹的。可輪到我當皇帝還不到二年,就鬧得群盜並起,你們連個辦法都拿不出來,現在卻想出個停止先帝未竟之業的壞主意!你們這是上不想報答先帝對你們的恩德,下不想為我盡忠盡力,如果這樣,你們有什麼資格占據你們現在的位置?”

二世的一席話罵得三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木然站立片刻,恐懼地退了出去。

秦二世仍餘怒未消,憤憤地說:“我空閑的時候多的是,丞相不來,我正在娛樂休息,他偏偏來找我議事,難道他不把我放在眼裏,故意叫我難堪?”

趙高暗自高興,趁機說道:“事情太危險了!我們在沙丘的陰謀,丞相是參與者。現在陛下當了皇帝,而丞相的地位卻沒有什麼提高,他的意思是想裂土封王。陛下不問我,我不敢說。楚地的強盜陳勝等人都是丞相的老鄉,所以他們敢於公然橫行。他們經過三川,丞相的兒子李由不肯出兵攻擊,我聽說他們私下還有文書互相往來,因為我還沒有摸清底細,所以沒敢向陛下報告。而且丞相在外麵,權力比陛下還大呢!”秦二世對趙高的話信以為真,立刻想懲辦李斯,但又苦於沒有確鑿的證據,為此就派人去調查李由與盜賊相勾結的情況。事情傳到李斯那裏,他是又恨又怕,恨的是他竟然讓趙高給耍了;怕的是秦二世真要下手搞掉自己怎麼辦?此時隻有下定決心,除掉趙高,否則吉凶難保。

當時,秦二世常住在甘泉宮,沉湎於摔跤和雜耍等娛樂活動中,這使李斯難得見到他。李斯隻好上書秦二世,揭發趙高的短處。書中說道:“我聽說,臣子跟君主的權勢相等,沒有不危害國家的;侍妾跟丈夫平起平坐,沒有不危害家庭的。現在有人借陛下之權發號施令,和陛下簡直沒什麼兩樣了,這是很不正常的。過去,司城子罕在宋國做相,擅自使用懲罰之權,借國君之威辦事,;一年之間就脅製了宋君;田常名為齊簡公之臣,但地位高得卻無人可比。他的私產與公產相等,因此他可以擅行恩惠,收買人心,下得百姓愛戴,上得群臣歡心,暗中篡奪了齊國的政權,當廷殺了執政大臣宰予,然後又殺掉齊簡公,最後竊取了齊國的政權。這些事天下人都知道得很清楚。現在趙高懷有奸佞之心,逆亂之行,與子罕相宋時毫無兩樣,個人財產之富有,可與齊國的田氏相比。他兼有田常、子罕的不臣之心,又借陛下的權威以行其誌,他的心意跟奸臣韓相韓時所作所為一樣。陛下如果不早有準備,我怕他要作亂!”

秦二世接到李斯攻擊趙高的奏章,立刻召見李斯,指責他說:“你這是什麼意思?趙高不過是個宦官,但他沒因為生活安逸而胡作非為,也不因時局艱危而動搖忠心。他注意自己的言行,修養美好的品德。他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是由於他對我忠心耿耿而被提拔;由於講究誠信而保住職位。我確實很賞識他,你卻懷疑他,這是為什麼?而且我年紀輕輕就失去父親,什麼都不明白,不知道如何治理。而你年紀又大了,如果沒有趙高的幫助,我真怕要和天下人斷絕關係了。我不依靠趙高,又依靠誰呢?何況趙高為人精明強幹,下麵懂得人情,上麵能夠體恤我的心意,希望你不要再懷疑他!”

李斯反駁說:“不對。趙高不過是個出身卑賤的人,他根本不懂道理,貪得無厭,求利不止,權勢僅次於人主,欲望永遠不會滿足。我深知此人十分危險。”

秦二世早已將趙高當成心腹之人,自然聽不進李斯的勸告,他又害怕李斯借故把趙高殺掉,暗中把這一切情況都告訴了趙高。趙高聽完,恨不得把李斯置於死地而後快。

趙高悻悻地說:“丞相的眼中釘隻有我趙高一人,我要被他害死,他就真會像齊國的奸臣田常那樣謀權篡國了!”說完,又把一些撲風捉影的罪狀栽到李斯身上,竭力煽動秦二世對李斯的不滿情緒。

秦二世果然信以為真,而且他也越來越討厭這個自以為是的老家夥了。所以,幹脆下道命令:“把李斯交給郎中令法辦。”事情也牽連到右丞相馮去疾和將軍馮劫。二人仰天長歎說:“身為將相,不願受辱!”雙雙自殺。隻有李斯還想尋找一線生機,苟全其性命,甘當趙高的階下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