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上海灘頭南洋莊(2 / 2)

第三是同業間因局勢動蕩、生意難做而惡性競爭,通貨膨脹又日益加劇,需要大量資金周轉的進出口代理業,難以長期支撐,於是閩商關門歇業者眾。

據統計,1938年到1942年間,“上海市轉運報關商業同業公會”仍有相當數量的會員,但福建籍會員隻剩下4家了。

抗戰及太平洋戰爭期間,因海運封鎖,商船來往斷絕,南洋莊業務陷於停頓。盡管抗戰勝利後稍有恢複,但國民政府官僚資本不斷滲透控製進出口行業,同時內戰不斷,外彙管製,到1949年5月中共部隊攻占上海時,包括閩商南洋莊在內的上海外貿活動,又再告停歇。

1956年初,南洋莊等私營進出口商行全部實行公私合營,分別歸口並入上海國營外貿公司。老一代閩商在上海灘一二百年的曲折經商路,至此黯然完結。

閩商退與進

1910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中國商業地理》一書中,稱上海為中國唯一國際貿易市場,各省商人群集,以籍貫論,大致分為十三幫,但其中唯獨不見福建商幫。

不過,直到半個世紀後,即20世紀五六十年代老一輩上海商界人士的口述回憶中,仍然承認“從曆史上考察,以前(上海)勢力最大的是廣東、福建兩幫,後來寧波幫的勢力超出此兩幫”。

在上海人眼中,閩粵兩地人民無論語言、生活習性、經營行業、經營方式和宗教信仰,都有許多相似之處,且早期上海富商確以閩粵人居多。如一位外國傳教士估計,1851年上海縣城裏有廣東人8萬左右,超過江蘇(時上海受其管轄)和浙江人,福建人6萬左右,排名第四。

在一些華洋、官洋之爭中,閩粵人也能常常聯手。如1851年上海小刀會起義,主體就是閩粵人,尤其是商人扮演了重要角色。小刀會遭到鎮壓後,閩粵人一度在上海遭到清廷封殺。此後,廣東商人利用與外國商行的特殊關係,打通上海道台(地方首長)的關節,取得鴉片經銷壟斷權,由此東山再起。而福建人則元氣大傷,到1885年,公共租界內的閩籍人士隻有708人。恰恰這三十年是上海經濟起飛、人口急劇膨脹的時期,閩商不進反退,埋下了後來實力削弱的伏筆。

上海的粵商和閩商都是“重販運、輕實業”,投資工礦企業的不多。但粵商經營範圍要廣泛得多,舉凡買辦、鴉片、百貨、典押、錢莊,幾乎無所不為,比單一經營土特產和南洋貨的閩商,自然更加遊刃有餘。

上海閩商的一大“對頭”是寧波商,又稱甬商。寧波商與閩粵商一樣,都是海商出身,兼營海內外貿易。閩商勢力在東南亞的影響無人可及,但上海開埠之後,寧波商卻在當地有後來居上之勢。1851年小刀會起義失敗,某種程度上成為上海閩商與甬商之間實力消長的轉折點,寧波人占據了福建人退出後留下的地盤,人數急劇增加至6萬人,僅次於廣東人。太平天國戰爭又迫使大量寧波人北渡杭州灣進入上海經商謀生,陸續拓展金融、航運等新興行業,自此無論是經商人數還是綜合實力,都一舉超過了廣東幫。

到1948年,上海總人口近500萬,其中約100萬為寧波籍人士,工商業從業人士達30萬,榜上有名的大小富豪數百人,著名家族上百個。上海從早年“多學泉漳鳩舌聲”,變成了“上海已非上海人的上海,而是寧波人的上海”。

從經營業態上看,上海甬商在帆船運輸、錢莊、民信、銀樓、藥材、成衣、海味、糖業等方麵均有涉足,且不局限於傳統商貿業,還控製著與商品流通相關的金融彙兌行業,這比仍然醉心於埠際販運的閩商,顯然更勝一籌。甬商和粵商一樣,善於從事買辦行業,後來風頭壓過廣東買辦,湧現出葉澄衷、朱葆三等一大批著名的買辦商人,他們借此積累雄厚資本,大舉進軍新興行業。福建人雖然也有做買辦的,卻不具備群體優勢。

到20世紀30年代初,上海本幫和甬商食糖進口行崛起,取代了閩幫九八行的業務,後者的最後一片牢固陣地,亦告失守。

客觀地看,在現代輪船業及鐵路運輸未興起之前,上海閩商主要憑借糖業、海味業、豆米業及棉、紙、茶、木材等土特產的帆船販運貿易和批發代理,迅速致富。而自民國初年起,上海產生富商巨賈的行業,已經是銀行、紡織和輪船運輸等,在滬閩商走向式微,是早晚的事。

但上海閩商的退卻,又與鴉片戰爭之後福建人口大規模向海外,尤其是東南亞遷移有一定關係。習慣於流動而又極重家族、鄉族聯係的閩商,逐步淡出上海,卻在東南亞與中國沿海之間,建立了另一個範圍更龐大的商業網絡,在傳播中國商業文明的同時,自己也成為名符其實的國際性商人。

由此說來,近百年來閩商是從上海“退走”而非“敗走”。20世紀初滬上十三幫中,沒有福建商的一席之地,後人似乎應做更為公允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