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們急流勇退
跌入某一扇門洞
冥冥之中的導演啊
遣我到一出悲劇中去吧
我願在一掬純淨的眼淚中
作一次崇高的亮相
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詩經?小雅?鹿鳴》
如果飯是一個局
那你舉起的杯子 就是機關
你的笑 是冉冉打開的鴻門
你說兄弟
咱們 言歸正傳
今天
隻談
喝酒
隻準
撒野
王顧左右 是誰說起了段子
給你推薦洋酒的小姐
貴妃一樣 撮著嘴
撫胸 露出一塊白玉
那夜你喝得不少
也說得很多
最深刻的一句是
“咱們是兄弟！”
最後
你說
兄弟
貴姓？
秋至
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之子於征，劬勞於野。
——《詩經?小雅?鴻雁》
我看到激情 在風中飄散
秋霜打在夏天
縮起的 頸根上
曾經枝葉廝磨的樹
彼此 洗淨了雙手
我看到白鳧掠起
馱走一湖的月光
那個人的湖
沉在黑暗中
我看到一雙手 那麼尷尬
垂著或者勾著
大地嗬 安置一雙沒有情緒的手
一雙歉收的手
多麼不易
我看到雨聲
火一樣燒光了植物
而後 在大地的骨架上
狠狠地彈奏
沒有誰可以阻止
冬天的到來
我看到天亮的前一刻
霧氣從山穀中升起
這是真正的霧
真正的霧 隻有早起的人
才能看到
春天攻城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詩經?周南?芣苡》
萬般懸念 萬丈懸崖
春天在遠遠的郊外
望而卻步 讓人惦念
像對一個人
如果有足夠的空
供你坐下來 咀嚼
盡管咀嚼的結果
往往是沮喪 難堪
你還是會在一張
靠近春天的桌邊 坐下來
坐得落紅滿地
這些個濕漉漉的日子
你是否想到
與一壟綠蔥蔥的麥地有關
與一畦金花花的油菜有關
與一窩剛剛破殼的
黃絨絨的鴨子 有關
與一小把 一小把
擺在超市的薺菜 有關
你不知道春天的美
是水做的骨肉
你不知道 那種
一呼百應的氣息
像重兵壓境
集嘯在城外
春天的謀略 其實
就是一陣一陣的潮濕 霧氣
從水陸洲的枯草尖上 升起
從湘江一橋
第八隻橋墩 漫上來
當霧氣灌滿
整個城市的時候
春天正和我們
短兵相接 這攻勢
太像一個人的擁抱
芬芳
每有良朋，況也永歎。
——《詩經?小雅?常棣》
兄弟 不要忌諱說死
在你坐著的地方
昨夜 我眼睜睜
看著病友 閉上了眼睛
嘴裏還銜著 一口雪梨
死 就是閉上眼睛
死 就是屏住呼吸
就是 不再怕你們來看我
就是 不再盼你們來看我
就是你撥通電話
有個清亮的聲音 告訴你
您撥的用戶 已關機
就是你在QQ上聊天
其中一個“好友”
總是 黑著一張笑臉
也許我 還能活著
跟你吵架 搶風頭
一根筋 歹徒一樣
暴起
其實這世界
更多的 是真相
我的身體必將腐臭
連白蟻都將
在地底下 掩鼻
而你 與其暗暗歎息
不如趁我
還曉得洗臉 刷牙
剃須 打掃自己的時候
狠狠地回憶一下
留住歲月深處
我偶爾善良時
那一點內心的芬芳
活得如此奢侈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詩經?秦風?無衣》
我活得如此奢侈
與世界如此親密
除了父母所賜 身體裏
還活著某位兄弟 最重要的器官
午夜夢回
我撫摸右胸
按著自己情感的軟肋
像孕婦一樣且喜且怯
世界對我如此寬容
如此垂愛
那麼多人 在地震
在車禍
在洪水
在戰亂中 瞬息走失
那麼多健康的 生龍活虎的身體
來不及讓醫生開一張處方
而獨獨 讓孱弱的我
重新上路
我企圖報答 但身無所長
唯有俯身萬物
從最瑣碎的事情裏
表達殷勤 和感激
我要記住太陽的洪福
要忘記白日的陰霾
我要忍住眼皮下的沙粒
要細細品咂 舌底的酸鹹
我不能輕易離開
因為 造物的手
曾經拍過我的肩膀
我答應 還他
一個幹淨的生命
一個結實的靈魂
一把 難以熄滅的火
天空湛藍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
——《詩經?小雅?天保》
世界令人驚喜
天空如此湛藍
父親坐在陽台上
麵對一座小山
長時間凝視
這城市的春天
父親在山裏長大
山裏刨食
山一樣寡言少語
天空湛藍 小山青蔥
父親說
多好 這樣子
有點像家
我下樓
買回 一把小菜
父親還在那裏 坐著
仿佛在看管他的孫子
生怕這山
一不小心
會從城市
走失
搖晃
——婺源宏村小憩
薄言采芑，於彼新田，呈此菑畝。
——《詩經?小雅?采芑》
在這裏
我看到山水、風月、田野、老屋
我看到廊橋、水牛、農具、樂器
我看到詩、書、酒、筆墨和窗欄上的雕刻
我看到姓氏、瓦罐、門當和祖籍
我看到曆史、愛情、婚轎和柴火
我看到土地、河流、樹林、目光和夢境
我看到質樸、雍容和悠長的歲月
自然流淌
如果 安閑是回不去的故鄉
請把寧靜
作為最高的獎賞
給我
讓我在木橋水車石潭邊
細細研磨 螽斯和蟋蟀
的耳語 蒹葭和卷耳
的呢噥
在這裏
我看到七月的半鍾蔓
爬在宏村的土牆上
輕輕搖晃
群山都在輕輕地搖晃
驚蟄（三首）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詩經?小雅?出車》
大佛
我無心拜謁
你隱在雲山
臨走時
從你那邊
忽地 飛來一隻白鳥
停在我的歸途上
踮腳張望
把一行溫暖的小印
蓋在我心上
驚蟄
曾經是一塊頑石
風吹不出皺褶
雷激不起回音
雨淋不濕內心
是一口連電
也照不醒
的暗井
而現在
我要做 你路上
那一塊 毛茸茸的
草坪
讓你知道 天空潮濕
大地鬆軟 春天
正越過城市的屋脊
一顆糖
惦記 惦記
因為
害怕忘記
給我一顆糖
收藏
轉贈
或者久久地
在嘴裏溜轉
還是記著
兒時的
那點甜
命運是一座怎樣的山呢
秩秩斯幹，幽幽南山。
——《詩經?小雅?斯幹》
春天會使一座山變得奢侈
一些人變得像風一樣鋪張
所有的變化
都在空氣裏彙聚
如果說憂傷曾像革命一樣喧嘩
那快樂則就堅決得像一千輛坦克
當我 從一片葉子的陰麵
翻到陽麵
杜鵑的大號小號
把我們吹得像兩隻山雀
命運像山一樣蹲著
我們飛呀飛呀飛
一萬張嘴巴都說不盡
春風中
萬物彼此相擁的
陣陣顫栗
命運是一座怎樣的山呢
其實 我爬過來
爬過去
都隻在你的手心
和手背
早晨我看到了鳥鳴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穀，遷於喬木。
——《詩經?小雅?伐木》
我有一雙清亮的眼睛
因為你
那樹高舉的白玉蘭
今晨 我看到了鳥鳴
那些小小的音箱
闃寂無人的居民區
樹枝上 露珠裏
葉子與葉子相互撫拍的節奏中
我看到而不是聽到了
那些飽滿的珠璣
在青翠地跳動
工地上有早起的民工
我對著他們傻笑
試圖讓他們也看看
這個靈動的春天
但是他們過於沉浸
在一平一仄的勞作裏
我走過去
一路走過去
在白玉蘭 照耀的路上
城市之上
有卷者阿，飄風自南。
——《詩經?大雅?卷阿》
登上一座高山
或者爬上一座高樓
看看自己的城市
如同麵對一個蟻窩
我看得見你們的繁忙
聽不到你們的喧鬧
清風帶來你們的氣息
就像一陣耳語
沒聽清
卻有 癢癢的甜蜜
行書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祿如茨。
——《詩經?小雅?瞻彼洛矣》
東邊看樓
南邊看海
西邊看山
北邊
看風吹草稀
你以為 到哪裏
都是看人
人民雨一樣擁擠
旅行者 像一支支勁旅
南征北伐
縱橫穿插
輪流搶占 那些
大地的遺產
我們的高鐵
閃電般 劃過大地
從中原到湖廣
在曹操 用兵十年
在你 就是一頓小睡
快樂 像光明一樣
盲目
而那點 恍如逃學
或私奔的 暈眩
讓人享受
麵帶陶醉
在海灘上 看美人戲水
看遙遠的帆影
看陽光在沙粒和浪尖上
打滾
看藍天碧水 巨大的空
純淨得讓人著急
在這裏
你看到 自己
拽不回來的青春
也看到自己
像椰子 解除了堅硬
而天空 像一根吸管
傾向我
柔軟多汁的 內心
留著雪山
讓我仰望
留著麗江
讓我念想
留著那些納西人
天真的文字
讓我從鑽木取火
開始 馴養野獸
認識五穀
發明鋤頭
用石頭壘築
家園
至少也讓我
留住束河水裏的
那溪青荇
讓我在朗誦《關雎》時
能感到 一把古老的鮮嫩
在身體裏 無邪蕩漾
有女同車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詩經?鄭風?有女同車》
坐在你後麵 或對麵
坐在你左邊 或右邊
這些都不重要
車廂有些狹小
你的笑臉 是個難題
我的兒子已懂得談愛
我的頭發已經花白
這些都不重要
空氣有些稀薄
你的青春 是個難題
春天即將消逝
風景一晃而過
這些都不重要
話題有些淩亂
你的美麗 是個難題
我不是一隻蘿卜
你也不是一蔸白菜
所以我選擇
看看你 又看看窗外
說說話 又間或沉默
手心出汗
就當是天氣太熱
這裏那裏
式微，式微！胡不歸？
——《詩經?邶風?式微》
我的車從春天開來
從油菜花夾道的菜園裏開來
從絲瓜藤支起的天空下開來
五一路照例堵車
一路上 山不堵我
水不堵我
鄉下勤勉的牛 也不堵我
望不到邊的田野
春風開著150碼的奔馳
也不曾堵我
五一路照例堵車
我正在著急 生氣
然而擋風玻璃上
出現 一隻螞蟻
他忙忙碌碌地來回
奔跑 找不到方向
現在 我得為他的事情著急
五一路 十隻螞蟻
也不新鮮
然而 這卻是一個
來自鄉下的勞力
他或從槐樹花上跳下來
或順著草尖上爬過來
迷糊糊 攀上輪胎
急匆匆 翻過車身
喜滋滋 去搬運幸福
一步之錯 一念之差
他隨著一座飛馳的“高地”
一溜煙 改變了全部的軌跡
從此 遠離家園、親人和族群
遠離原有的責任、目標和計劃
成為都市盲流 天外來客
一輩子 打不了回車
這裏那裏
千裏萬裏
他能與誰傾訴
又能向誰抱怨
一座房子放下了尊嚴
逝將去汝，適彼樂土。
——《詩經?秦風?伐檀》
曾經是 風可以進
雨可以進
國王不可以進
這樣的房子 現在放下了
作為“家”的尊嚴
像這樣 牆壁上畫著
紅通通的大圓圈的房子
在每一個城市
最家常 最時尚
隨處可見
一座房子正在等候拆遷
甚至靠西的那頭
已經掀開了屋頂
向天空毫無隱私地
袒露著 舊沙發
破椅子 沒用完的衛生紙
很誇張的女性內衣
和曾經圍著青春旋轉的
呼啦圈
一些流浪狗
已經在某個單元
出出進進 包括在樓道裏追著
一隻布娃娃玩耍的幼崽
順溜的人 提前走了
堅持的人 還在堅持
整座樓都 破罐破摔
充斥了自賤和邋遢
像一場不幸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