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位名叫洛宿的布衣少年跑到馬廄旁的水池接連洗了七遍手才慢悠悠走回來,孟棠沉默不語,安靜輕撫著受了驚嚇的大青牛。
夜空的星辰格外璀璨,臨近夏末,夜裏的風終於有了幾分涼爽。
少年走到孟棠身前,隨意地將水漬擦拭在衣服上,抬起頭才發現這位穿著白色長袍的小和尚正在凝視他。
看著孟棠清澈如望穿本質的眸子,少年沒緣由的感到幾分不自在。
他尷尬一笑,隨即揖手行禮:“你放心,洛某可不是壞人,剛才那兩人才是。”說著,少年長歎口氣,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道:“唉,如今這世道到哪都不太平,和尚師傅夜裏還是少出門的好,對了和尚師傅,你叫什麼?”
孟棠依然默不作聲,平靜地看著這名少年。
洛宿似是覺得場麵有些尷尬,想了想開玩笑說道:“和尚師傅的這頭牛真是有趣的緊,不如十兩銀子賣給我唄,呃,別這麼看著我,十一兩,不能再少了!”
顯而易見,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孟棠麵色平靜,突然發現少年一隻手探到身後,似乎正在藏什麼東西。
與此同時,大青牛口中咀嚼到一半的嫩草驀然被咬斷,笨重的身子悄悄朝孟棠挪去幾分,似乎是生怕孟棠真的將自己賣給這個可怕的少年。
“佛曰,人無善惡,善惡存乎爾心。”孟棠終於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叫孟棠。”
少年明顯聽懂了孟棠的意思,眉梢微挑,竟是厚著臉皮點了點頭,認真道:“孟兄此言在理,洛某感同身受。”
孟棠皺了皺眉,不等他開口說話,少年便迅速轉移開話題:“方才多虧孟兄出手相助,洛宿隻身在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不如讓洛宿請孟兄吃頓飯菜,權當謝意了。”
孟棠聞言微怔,雖說他眼下奔波了一整天,到現在都沒來得及吃飯,但他與眼前這位來曆不明的少年隻是萍水相逢,至於出手相助一說,事實上孟棠剛才也並沒有做什麼,隻是對那兩個漢子的說話語氣有些厭惡,所以才借青牛將他們嚇跑。
既然無恩,何來謝意?
就在孟棠剛要搖頭拒絕的時候,洛宿竟是直接拽住孟棠的手臂,大大咧咧地拉著他走進了客棧。
孟棠無可奈何,隻好默然接受。
夜未央,距離客棧打烊還有一段時間,堂內吃客寥寥無幾,分散坐在大堂各處。客棧裏的燈火說不上明亮,在淡淡光線下,桌椅卻十分幹淨整潔。
“小二,半斤牛脯肉,一壇果子釀。”洛宿挑了個僻靜的角落,輕車熟路地衝不遠處的店小二吆喝道。
洛宿轉過頭來,笑眯眯說道:“孟兄可愛吃肉?”
孟棠搖了搖頭。
“那喝酒呢?”
孟棠依舊搖頭。
“嘖嘖,正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無酒無肉,何以為歡?”洛宿怪異地看了孟棠一眼,情不自禁感慨道。
孟棠不以為意,認真說道:“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包括飲酒食肉之歡。”
“話是這個理,可吃下去的東西終歸還是要被拉出來的,哪來這麼多佛曰……”洛宿哭笑不得,盡管嘴裏這般嘀咕,卻還是立即起身跑去要了兩份素菜以及一壺清茶。
待到洛宿重新坐回位子上,看著少年取出一塊碎布細心擦去桌上殘留的油膩,孟棠沉默一下,深深看了少年一眼。
“他們為什麼追你?”孟棠看著少年將碎布折疊收好,微笑問道。
雖然孟棠和眼前這名少年萍水相逢,他大可不必過問對方的事情,但按照孟棠固執而略有天真的性子,眼下既然問了,便說明認可了洛宿與他的相逢之緣,認可了眼前這桌飯。
“我要是知道還能被追這麼慘?”洛宿攤了攤手,故作沉思說道:“孟兄剛才也瞧見了,那兩人長得凶神惡煞的,可能是看我長得像個有錢人為財而來,也可能覺著我好欺負,又恰好手癢癢了想收掇收掇我,更有可能……”
隻見洛宿頗具靈性的眸子突然凝重起來,麵色認真了不少。
孟棠怔了怔,疑惑地朝洛宿看去。
洛宿若有其事地點著頭,字句清晰道:“他們有斷袖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