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骨拚圖(1 / 3)

“亞楠,要是我沒有看錯的話,這兩根肱骨分別屬於兩個不同的人!”王亞楠眯起了雙眼,她的目光在章桐手中的肱骨和地上黑色塑料薄膜上的骸骨之間來回轉了好幾圈,這才懊喪地咕噥了一句:“別告訴我,這回我們碰上了現實版的‘人骨拚圖’!”我不知道我的噩夢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像從我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它就已經深深地在我的腦海裏紮根、發芽,最終長大。當我每次掙紮著從噩夢中醒來時,都感到自己已經喊得聲嘶力竭,除了抽噎,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響。我一籌莫展,但是我隻有繼續做噩夢,因為黑夜總會來臨。

——一個抑鬱症患者的自述

骨頭,是人身上最堅硬的組成部分。人活著的時候,它支撐著人類站立、行走和做各種動作,從而盡可能地讓人們隨心所欲地生活;而人死了,皮膚、皮下脂肪、肌纖維、肌腱……統統腐爛消失以後,塵歸塵土歸土,骨頭卻依舊會被保留下來,不管歲月如何變遷,它都會忠實地記錄下人們一生的軌跡,甚至於包括人們是如何走向最終的死亡的。

隻是有時候,在這種對死亡解讀的特殊過程中,難免會產生一些讓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在接近零度的室外氣溫下,章桐雙膝著地,在鍾山公園的沙坑裏已經跪了一個多鍾頭,刺骨的寒冷穿透她工作服下薄薄的羽絨衣,讓她渾身哆嗦,牙齒不停地打戰。更糟糕的是,戴著乳膠手套的雙手手指幾乎僵硬,每一次觸碰,對她來講都是一次痛苦的經曆,到最後仿佛眼前這十根手指都已經不再屬於自己,根本就不聽從命令,除了揮之不去的疼痛的感覺愈演愈烈。

從另一個方麵來講,章桐卻又很慶幸現在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冬天,因為每年隻有到了這個時候,鍾山公園的沙坑裏才不會有小孩子過來玩耍,那麼他們也就不會被眼前這一幅恐怖的場景所嚇倒。沙坑很大,長五十米,寬三十米,所用的沙子都是來自不遠處的銀湖,所以很幹淨、潔白。但此刻被藍白相間的警戒帶所圍起來的沙坑裏,卻出現了一塊塊灰白色的骨頭,形狀各異,長短不一,就像被人隨意拋棄在裏麵的垃圾。章桐所要做的工作,就是趴在沙坑裏,盡自己所能,像古代的淘金者那樣把沙坑劃分好區域,然後依次用篩網,一塊塊地小心翼翼地把這些東西篩揀出來,最後彙總到沙坑邊早就鋪好了的一張巨大的黑色塑料薄膜上。

最早出現在塑料薄膜上的是一段長約四十三厘米的完整人類股骨,老李想盡了辦法,最後不得不用一根真正的豬骨頭,才從一隻激動過頭的比特犬嘴裏把它交換出來。沒人會把骨頭朝幹幹淨淨的沙坑裏扔,更別提這麼大的骨頭,所以當比特犬的主人見到自己愛犬嘴裏的意外收獲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馬上打電話報警。

人體總共有兩百零六塊骨頭,聽上去是挺多的,可是像現在這樣散落在一塊三十米乘五十米的沙坑裏,那就有點像天上的星星。潘建一邊跺著腳,嘴裏哈著氣,一邊不斷地抱怨著:“這鬼天氣,都凍死人了。啥時候才算是個完啊?”

章桐挺了挺已經接近僵硬的腰板,皺眉問:“你那邊數目是多少?”

“一百二十三。”

“顱骨還沒找到,”章桐鬱悶地掃了一眼麵前還有三分之一沒動過的沙坑,“接著幹吧,還早著呢。”

潘健不吱聲了。他很清楚人類顱骨是判定一個人具體身份的最重要的標誌,哪怕這個人身上所有的骨頭都找齊了,卻唯獨少了顱骨,那麼就可以苛刻地說,除了知道這個人是男是女,年齡大概多少以外,別的都無從知曉,這對後麵屍源的認定來說沒有多大的意義。

天邊漸漸地出現了夕陽,風也停了,但是寒冷的感覺卻像針紮一樣已經深入骨髓。章桐現在最渴望的就是一杯熱乎乎的咖啡。她眼角的視線裏沙坑邊上出現了一雙黑色皮靴,伴隨而來的是一聲響亮的噴嚏。緊接著,王亞楠那被重度感冒幾乎毀了的嗓音就在耳邊嗡嗡響起:“還沒有完工啊,我都快被凍死了,你是不是就這樣打算幹到天黑!”

章桐疲憊地抬起頭,看著麵前的沙坑,心裏不斷地計算著數目:“快了,應該就差顱骨部分了。”

“你確定凶手把顱骨也扔在這兒了?”

章桐皺起了眉:“即使沒有,我也得把這整塊沙坑都翻完。你去準備一下應急燈吧,以防萬一,我也快了,還有一兩個平方米。”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左手方向兩米遠的區域。

王亞楠咕噥了一句,轉身走開了。在她看來,這裏是法醫的地盤,她犯不著和章桐多計較什麼,吩咐自己幹這個幹那個,那就乖乖地去做就是了。

很快,四架高高的應急燈就在沙坑邊立起。當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在天邊消失的時候,應急燈四束雪亮的燈光就把整個沙坑照得猶如白晝。看著王亞楠對手下指手畫腳的樣子,章桐隻是淡淡地一笑。她手腳並用爬出沙坑,然後一坐在冰冷的地麵上。在她身後,沙坑裏的每一寸空間幾乎都被她翻遍了,不管是埋得深還是埋得淺,隻要是類似於骨頭的東西,都沒有躲過她的眼睛。

骨頭都找到了,但工作還遠遠沒結束,章桐深吸了口氣,然後咬牙站起身,走到潘建身邊。潘建則一副半蹲半跪的姿勢,正在那塊巨大的黑色塑料薄膜上一塊一塊地按照人體骨骼的原本分布規則進行排列。他這麼做是以防萬一遺漏掉骨頭,這可是法醫工作中的大忌。因為漏掉的那塊骨頭很有可能就是破案的關鍵所在,所以,章桐絕不容許這樣的失誤發生。

“是人骨嗎?”王亞楠湊上前彎腰問道。

“沒錯。”這時候章桐才感覺到自己講話都有些困難,下巴變得僵硬而毫無知覺,她趕緊摘下右手的手套,用力地拍打著自己的臉和下巴,“可以確定是人骨頭,那顏色和骨質紋路,不會錯的。很快骨架就可以拚齊了。”

“那可以確定是刑事案件嗎?”

章桐皺起了眉頭,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緊緊地盯著麵前埋頭忙碌的潘建;“這個我真不好說,因為光憑眼前這副骨架,我還看不出任何涉嫌刑事案件的跡象,等我回去借用儀器仔細查看後,才可以告訴你準確的結論。你知道,有很多傷口,光憑我們的肉眼是看不清楚的。”

正在這時,潘建的一個舉動吸引住了章桐的目光,她趕緊叫住了他,並且把剛才脫下的手套重新又戴了回去:“等等,把這兩根肱骨遞給我。”

潘建感到有些詫異,因為他並沒有把肱骨放錯位置。他點點頭,把骸骨上關節部位的左右兩根肱骨轉身遞給了章桐。

看著手中兩根已經略微發黃的骨頭,章桐半天沒吭聲,她左右仔細對比著,然後拿出標尺,測量具體的數據,漸漸地,她雙眉緊鎖。

“怎麼了,又有什麼不對嗎?”王亞楠很熟悉章桐臉上的這副特殊表情,這意味著她發現了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實。

“亞楠,要是我沒有看錯的話,這兩根肱骨分別屬於兩個不同的人!”

王亞楠眯起了雙眼,她的目光在章桐手中的肱骨和地上黑色塑料薄膜上的骸骨之間來回轉了好幾圈,這才懊喪地咕噥了一句:“別告訴我,這回我們碰上了現實版的‘人骨拚圖’!”

章桐用力地點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我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是至於是不是刑事案,我們還得進一步檢驗骨頭上的傷痕後,才告訴你。”

“該死!”王亞楠狠狠地咒罵了一句,轉身就向沙坑邊停著的警車快步走去,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大聲嚷嚷,“趕緊回去吧,我等你們法醫的報告!動作麻利點!”

如果說骨頭真的能夠說話,那麼章桐現在至少就不會感覺這麼煩惱,麵對著不鏽鋼解剖台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骨架,她已經靜靜地在工作椅上坐了很久。自己雖然不是醫生,卻也是一個學醫的人,工作這麼多年以來,除了自己的導師外,章桐還很少這麼佩服一個人精湛的技藝,盡管這個人所處的立場很有可能就在自己的對立麵。

“章法醫,這是剛剛送來的骨架表麵微痕跡檢驗報告。”潘建推門走了進來,他把薄薄的兩頁報告紙放到了章桐的手裏。

“這麼快?”章桐有些詫異,要是放在平時,證物微痕跡檢驗報告至少要六個小時才會出得來,她一邊翻看一邊問。

潘建不由得苦笑:“我們當然沒有這麼大的麵子,但是如果我說再拖下去的話,等會兒就得王隊親自來拿,那速度就立刻兩樣了。現在整個局裏,隻要一提到王隊,幹活速度至少快三倍啊!”

“我的效率有這麼高嗎?”王亞楠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解剖室的門口。她調侃地說道,伸手拽下一件一次性手術服,草草套在身上。也懶得在腰間係上扣子,轉身就問章桐,“情況怎麼樣?樓上李局那邊還等著我彙報呢。”

章桐合上報告,隨手放到了身後的工作台上,然後站起身,來到解剖台邊,“到現在為止,我可以肯定這是非正常死亡案件,那是因為所有屍骨的表麵都沒有防腐劑的殘留物,因為骨架如果是來自於醫學院或者醫療機構的標本室,為了防止骨架腐化,他們都會經過預先的防腐處理。在這具骨架上,我隻看到了一些普通的寄生蟲和風雨侵蝕過的痕跡,估計是在野外暴露過,我找不到屍體被掩埋過的跡象。而至於這副骨架所涉及的死者的具體數目,應該是五具。”

“為什麼這麼說?不就隻有一具骨架嗎?難道還牽涉進了五起凶殺案?”王亞楠有點糊塗了。

“不能說是‘凶殺案’,至少目前不能。我為什麼說他們是非正常死亡,你看,”說著章桐伸手把骨架的頭骨部分輕輕向上挪了挪,“這是第一具,根據眉間距離和顴骨高大,顱骨麵粗糙,眉弓突出,鼻骨寬大,還有牙齒磨損程度等一係列證據來判斷,死者為成年男性,死亡時間是在20世紀80年代前後,不會超過二十年,死因可以定為槍殺。明顯標誌就是枕骨頂端的這個洞口,直徑為7.71毫米,我詢問過局裏槍械科的人,這種創麵直徑應該是五四式手槍所造成的,明顯的貫通傷,而我把嵌在前額骨上的一小塊彈頭碎片也取出來了,正在申請做進一步的槍彈實驗來驗證凶器。”

“慢著,我怎麼覺得這個射擊的方式有些像是處決死刑犯的角度?”說著王亞楠做了一個拿槍朝下射擊的手勢,“死刑犯一般都是跪著的,這個角度和它比起來,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