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聳聳肩,“這個我不清楚,那要你調查了,我隻是就事論事。”
接下來,章桐又把左邊鎖骨移動直到指骨部分小心翼翼地從軀幹部位移開幾厘米,同樣把右邊的從鎖骨開始的部分骨頭也移開了相差不多的距離,然後她站直身體,神情嚴肅地說:“我剛才移動的是另外兩具,受害者分別為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左麵的肱骨骨質較重,骨麵粗糙,長度超過四十厘米,可以斷定為成年男性;相對應的就是女性,因為她的骨質明顯較輕,骨麵光滑,尤其是掌骨部位,明顯比左邊的成年男性小。說她是成年女性,因為她的鎖骨內切麵已經愈合,年齡至少是在二十二周歲。”
“那死亡時間呢?”
“三十六個月左右,不會超過三年。”
王亞楠的眼睛睜大了:“你忘了告訴我這兩名受害者的具體死因。”
章桐歎了口氣,搖搖頭,“我隻能說女性的恥骨和橈骨上有螺旋形骨折愈合的痕跡,別的我就不知道了,光憑這幾塊骨頭,我沒辦法知道具體死因。”
“螺旋形骨折?聽上去怎麼這麼熟悉?”王亞楠皺眉,忍不住咕噥了一句。
“你該不會說是上周要我去鑒定傷情的那場家暴吧?”章桐撇了撇嘴,“你記性真好,那個女的受害者的手臂上的傷和她的傷口是差不多的,都是外力強行反方向扭轉而造成的。女性的骨質比較輕,所以即使愈合了,也很容易會有這樣的傷痕留下。”
王亞楠點點頭,發愁地望著解剖台正中央還剩下的軀幹部位和下肢:“那剩下的呢?”
“和你所想的差不多,軀幹部位屬於一個成年女性,因為盆腔寬大,恥骨角度為一百度左右,根據盆腔壁偏厚判斷,該死者應該有過生育史。至於死亡時間,應該是在五年前左右。”章桐又轉到了解剖台的另一頭,伸手指著下肢部位剩下的骨頭,說,“兩副腿骨是屬於同一個男性,成年人,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十年。我測量過,腓骨和脛骨為四十二厘米,那麼,死者身高應該為一米七八左右。”
“完了?”王亞楠半晌才回過神來,“就這些線索?還有呢?你怎麼不繼續說下去?”
“我都說完了呀。”章桐哭笑不得地看著王亞楠,“我知道的都在這裏了。對了,如果說還有的話,那就是幹這事兒的人精通解剖學!因為要是他不懂解剖學,或者對這一行隻是略知皮毛的話,是絕對不可能拚出這麼一副幾乎完美無缺的骨架。亞楠,五具骨架被他拚成了一個人,並且沒有絲毫差錯,他太精於此道了!”
王亞楠冷冷地打斷了章桐的話:“沒錯,一幅完美無缺的‘人骨拚圖’!你確定這是五個人?我記得剛才你說的是三個成年男性和兩個成年女性,有沒有可能縮小一點範圍?”
章桐搖搖頭:“我已經比對過了,骨橫切麵的紋路、密度都不一樣,所以屬於同一個人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她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還有二十分鍾,我就可以拿到初步DNA報告,那時候就可以更進一步證明我的結論了。亞楠,我隻是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要把這些骨頭混在一起放在這麼個地方。他到底想幹什麼?”
王亞楠沒有回答,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扒下了身上的一次性手術服,扔進屋角的回收桶,然後轉身快步走出了解剖室。
“這些人,最長的死了有二十多年,最短的也有將近三年的時間,這叫我們上哪兒去確定屍源?”不知道誰小聲咕噥了一句,頓時打破了會議室裏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個多小時的安靜。
王亞楠不喜歡這樣的安靜,盡管有時候滿滿一屋子的人同時七嘴八舌會讓她幾乎崩潰,一場案情分析會議開下來,她的嗓子都幾乎快要喊啞了,但私底下王亞楠卻很高興,因為這就意味著案子本身還是有希望的,她所要做的就是從一團亂麻般的線索堆中好好地整理一下,抽出那至關重要的一條來,然後順藤摸瓜好好幹。
怕就怕開會時,會議室裏死一般寂靜。眼前這個案子,王亞楠[:文:]在被叫到[:人:]現場去的[:書:]時候就隱[:屋:]約感覺到了些許不安,看著章桐彎著腰撅著在沙坑裏一待就是大半天,凍得上下牙床直打架的樣子,王亞楠倒寧願相信眼前這堆亂七八糟的骨頭是哪個吃飽了撐的醫學院的學生的惡作劇,可惜,那黑黑的彈孔,還有那幾乎跨越二十年的死亡時間,更別提那根本就無處可尋的屍體來源……王亞楠有些頭疼了,開會前她還指望大家會“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結果在概述完整個案情後,屋裏除了歎氣就是無語,她的心情自然也就隨之糟糕到了極點。
“對於屍源確定,大家還有沒有好的建議?”王亞楠沒好氣地說,“別都一個個不吭氣,案子擺在我們麵前,我們總不見得撒手不管吧?”
“王隊啊,誰都知道這失蹤人口DNA數據庫的建立和完善都是一年半前才開始的,最早的數據輸入不會超過兩年的時間,我們還沒來得及把三年前到二十年前這段時間內的失蹤人口放進去,你叫我們怎麼查?他們是不是失蹤人員,我們目前還沒辦法確定。再說除了頭骨,我們還有一點希望,可以等法醫那邊的模擬畫像,但是另外的骨頭怎麼辦?我們連他們是不是非正常死亡都拿不出個肯定結論來,從何查起啊?”一向小心謹慎的盧天浩重重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王隊,我不會說漂亮話,請你別介意,這案子,辦起來真的很有難度,”說著,他抬眼掃了一下屋子裏的警探們,“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不知道大家的意見是怎麼樣的。”
話音剛落,屋子裏頓時熱鬧了起來,大家紛紛傾吐著各自心中的擔憂。王亞楠知道,眼前的這幫男警察們隻有在她麵前才會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當然,這樣的信任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形成的,沒經曆過生與死的考驗也不會得到。所以,王亞楠一點都不因下屬公開和自己的意見唱反調而生氣。
她站起身,把身後的椅子用力一推,稍微活動蜷曲在低矮會議桌下麵的雙腿。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亞楠平靜的臉上。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大家能把自己的心裏話都說出來是件好事。案子是很難辦,但是我相信隻要我們盡力了,就沒有我們破不了的案子!下麵我分配一下具體任務,於強,你帶幾個人,和槍械科的老丁他們合作,搞定頭骨槍洞那條線索,二十年前對槍械的管理是非常嚴格的,每一粒子彈的下落都有具體的記錄,一旦確定是五四式手槍的話,就給我好好查,看傷亡記錄,我要精確到點上,不要給我一份模糊的報告。明白嗎?章法醫已經把屍骨頭骨上取下來的彈頭碎片交給了槍械科,你們去跟進這條線索。”
於強點點頭,收好筆記本,轉身帶著助手離開了。
“二隊,你們負責鍾山公園那邊的監控。找出可疑車輛和人員,盡快給我報告。”
“三隊,”王亞楠剛想繼續說下去,她突然停住,想想後搖搖頭,“你們去檔案室,查這段時間裏,所有符合法醫屍檢報告中所提到的,屍骨大致年齡的失蹤人口記錄,我需要一份詳細的失蹤人口彙總報告,不然的話,我們篩查的範圍太大了。快去,時間不等人,快去!”
會議室裏的警探們魚貫而出,很快偌大的房間裏就隻剩下王亞楠和老李。王亞楠疲憊不堪地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歎了口氣,轉頭小聲說:“老李,你的警齡比我長,見過這樣的案子嗎?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老李不由得搖頭苦笑:“王隊,你問我意見不就是抬舉我了?”
“老李,你怎麼這樣想,你比我先入警隊,按輩分是我老大哥,現在雖然我是你上級,但是你的經驗比我豐富,難道不是嗎?”王亞楠說。
老李的目光變得很無奈:“王隊,我是比你多當了幾年差,但真正進刑警隊參加破案的時間,前後加起來才十年不到,還都是給人當跟班,記個筆記啥的。這樣的案子別說辦了,以前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再加上那留在我後背的這顆該死的子彈,讓我在醫院裏浪費了整整兩年時間,咱頭兒已經說得很清楚,現在讓我還穿著這身警服已經夠不錯了,不然的話早就叫我提前退休。所以,王隊,真要我說的話,我隻能給你一個建議。”
“你說。”
“跟著自己的直覺走,別輕言放棄!”
王亞楠的目光中閃爍著亮亮的東西。
章桐坐在工作台旁,天雖然已經快黑了,但還不至於看不清楚。她並沒有打開辦公室的燈,就讓夕陽這麼透過小小的懸窗玻璃慢慢地在屋子裏做著最後的留戀,萬物沉浸在一小片塵土飛揚的黃昏之中。放在鋼模台車上的頭骨還安靜地躺在那兒,而電腦屏幕則一片漆黑,死氣沉沉,工作台旁邊那排架子上的聚丙烯瓶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章桐提醒自己一會兒下班前別忘了填寫領料單,不然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不夠用了。
萬籟俱寂,環顧四周,這樣的時刻一點都不會讓人感到奇怪,因為平時,法醫辦公室所在的負一樓就是靜得可怕,有時候工作太投入了,章桐甚至會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她把椅子輕輕地轉向頭骨所在的鋼模台車,伸手捧起頭骨,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的外貌輪廓,寬寬的眉骨,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目光,還有就是那已經凝固了的臨死前的驚恐神情。或許是接觸了太多的非正常死亡,章桐並不害怕那一刻的到來,但是她卻完全能夠體會到手中這顆頭骨主人麵對黑洞洞的槍口時,那無助和絕望的心情。她很想幫幫他,但是自己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也已經盡力了,剩下的就隻能看重案大隊。
“還沒下班?”王亞楠推門走了進來,“你這邊真安靜。”
章桐抬起頭:“安靜有什麼不好嗎?至少可以讓我思考問題。”
王亞楠歎了口氣,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進門就找椅子趴著,她斜倚著門框,微微一笑:“大姐,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章桐發愁了:“我何嚐不想幫你,”說著她把手中的頭骨重新放回到鋼模台車上,然後站起身,一邊把車子推回屍骨存放處,一邊搖頭,“亞楠,我真的沒辦法,除了頭骨,剩下的我連一個死因都找不到。甚至連毒害性物質檢測都做了,可是顯示結果都不容樂觀——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