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章桐有條不紊地鎖好後麵的鐵門,簽好進出登記簿,王亞楠實在忍不住了,她皺眉抱怨道:“那照你所說,難道我就隻有等著其餘的骨頭再一塊一塊冒出來,才動手調查這個該死的案子?你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嗎?隨便什麼線索都可以啊!”
“我不能隨隨便便下結論,如果屍骨是新鮮的話,我還可以在微證物上再查一下,可這屍骨時間太長,又暴露在外麵這麼長的時間,外部有用的線索早就已經被破壞了。我不是神,也決不會做沒有根據亂猜測的事情,我的每個結論都是建立在嚴格的科學依據上的!”章桐毫不示弱地回擊著。
王亞楠愣住了,沉默了半晌,才咕噥了一句:“那頭骨的模擬畫像呢?找到一個算一個。”
章桐微微歎了口氣,搖搖頭,走到電腦打印機旁,從早就打印好的一堆文件中找出一張頭骨的模擬畫像,塞到王亞楠手中:“這是目前為止,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趕緊找人吧。”
王亞楠在辦公室裏來來回回不停地踱步,她想盡辦法要讓自己保持冷靜,目前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去做了,而現在剩下的隻有等待。至於在等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手頭的線索少得可憐,除了摸排、比對和走訪,她還真的想不出有什麼別的高招。等待,看上去是一件很輕鬆就能夠去完成的事情,可是王亞楠卻並不這麼覺得,牆上掛鍾的秒針每往前挪動一小格,她的心就隨之一緊,目光也時不時地在電話機上流連,嘴裏嘟嘟囔囔念叨著沒人能聽懂的隻言片語。
突然,電話鈴聲響了起來,王亞楠幾乎是撲了過去,抓起話筒:“哪位?情況怎麼樣?”
電話那頭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是李兆祥,馬上來我的辦公室一趟。”
來電話的是李局,王亞楠不由得有些沮喪,臨出辦公室門時,探頭對正在忙著整理文件的老李說道:“我去李局那邊,辦公室你先幫我守著,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老李點點頭,隨即關切地問:“王隊,李局突然找你,八成為了這個案子,你要小心應對啊。”
“沒事兒,我能應付。”
嘴上是這麼說,王亞楠的心裏卻一點底都沒有,果然,皺著眉頭的李局看見她第一句話就是吼出來的:“小王,案子到底辦得怎麼樣了,下一步你們重案大隊究竟打算怎麼辦?現在鍾山公園那個保安為了一百塊錢把什麼都倒給媒體了,搞得我出門一抬頭就是記者。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我們不放,我現在連上下班都不得不從後門進出了!你倒是說話啊?”
王亞楠能說什麼呢?下軍令狀?她心裏對案子根木就沒有底,也沒有吹牛的習慣。那麼對上級的尷尬境遇表示同情?傻瓜才會那麼做,後果就是被痛罵一頓,因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局現在正愁滿肚子的火沒地方撒,自己隨便亂說話不就正好撞在槍口上了?所以,王亞楠很知趣地閉緊了嘴巴,乖乖地聽李局發牢。
半個多鍾頭後,王亞楠灰頭土臉地回到了公室,一臉沮喪地隨手帶上了辦公室的門。剛要在椅子上坐下,門又被打開了,老李在門口探出頭:“王隊,怎麼樣?李局沒批你吧?”
王亞楠重重地歎了口氣,揮揮手,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又不是沒被批過,算了。趕緊幹活!”
老李點點頭,緊接著說道:“剛才於強從槍械科打電話過來找你,說有急事,要你回來後盡快過去。”
在長時間地盯著電腦屏幕後,章桐感到眼前有些恍惚,她很沮喪,因為此刻自己的腦子裏依舊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鍾山公園沙坑屍骨案”似乎已經不可避免地進入死胡同,她輕輕歎了口氣,稍微運動了一下自己發酸而又變得僵硬的脖子。然後站起身,一邊整理辦公桌,把相關的文檔資料整齊地疊放進鐵皮文件櫃裏,一邊頭也不抬地對助手潘建說:“小潘,回家去吧,我想今晚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
潘建點點頭,伸手關上了桌麵上的鹵素平衡燈:“章法醫,那你呢?”
“我今天也想早點回去。你放心先走吧,辦公室的門我會來鎖的。”
十多分鍾後,章桐走出公安局大門,來到了不遠處濱海路的公交車站台上,她要在這裏等105路公交車回到位於城市另一頭的家。因為線路太長,所以這趟公交車每隔三十分鍾才會有一班,堵車就是計劃外的事情了。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公交站台上隻有為數不多的兩三個人在等車。章桐抬頭看看黑漆漆的夜空,突然她感到臉上一涼,緊接著夜空中就斷斷續續地飄起了蒙蒙細雨。冬夜的雨不會很大,但是卻會讓人感到很冷。她朝遠處張望了一下,熟悉的黃色公交車的身影還沒出現,章桐不由得縮緊了脖子,盡量讓自己在這個沒有雨棚的公交站台上少淋一點兒雨。
正在這時,身後猛地傳來人重重的摔倒在地的聲音,隨即耳邊響起了路人的驚呼:“哎呀,有人摔倒了!”“還在抽搐,快打120!”
章桐本能地回頭,隻見不到兩米遠的慢車道上,一個人正仰麵朝天躺著,姿勢怪異,四肢不停地抖動著,就像觸了電一般,而身體的軀幹部位則不斷地竭力向上挺直。仿佛無形之中有一隻巨大的怪手正在試圖把他向空中拽去。
章桐當然明白眼前這個人的身上正在發生著很可怕的事情,她迅速向那人跑過去,來到跟前,她一邊推開已經在漸漸圍攏的好奇的旁觀者,一邊大聲叫道:“讓開一點,我是醫生,病人需要新鮮空氣!”人們迅速讓出了一個並不太大的空間,大家的臉上都掛滿了同情,有人開始小聲議論了起來。
直到近前,章桐才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因為痛苦,躺著的人的臉部已經完全扭曲變形,眼瞼上翻,呼吸急促,意識隨著瞳孔的慢慢散大而正在逐漸消失。病人正在走向危險的邊緣,眼看快要循環衰竭了。時間緊急,章桐用力拉開肩上的背包,拿出一個隨身帶的、用黑色密封藥袋裝著的小藥盒,巴掌大小,裏麵有她常備的兩支腎上腺激素,這是她多年基層工作所保留下來的習慣,一旦碰到緊急情況,這兩支看上去並不起眼的小藥瓶中的白色粉末卻往往可以救人一命。此刻,章桐已經顧不上考慮太多了,她利索地拔開瓶塞,拿出一次性針筒,兌好生理鹽水,然後左右兩手各抓住一支已經裝滿混合藥水的針筒,抬頭對自己正對麵的一個小夥子吼了一句:“快幫我摁住他,盡量不要讓他動!”
小夥子嚇了一跳,趕緊蹲下摁住了不斷抽搐著的病人,章桐則把兩支針筒對準已經快要陷入昏迷狀態的病人大腿用力紮了進去,周圍的人群中不由得傳出了一陣驚呼。
隨著藥水被慢慢地注射進了體內,病人也隨之漸漸平靜了下來。章桐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幾乎全是水了,隻是分不清究竟是汗水還是雨水。頭發緊貼著脖頸子,逐漸變得稠密的雨水順著額頭鑽進了章桐的衣服裏,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此刻,她懸著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來。
很快,120趕來了,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和交代完注意事項後,章桐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走回了公交站台。她看了看手表,離末班車還有十多分鍾時間。
“醫生,你真厲害!”章桐抬頭一看,眼前對自己說話的是個年輕男人,年齡不會超過三十歲,肩上斜挎著一個小電腦包,穿著一件黑色短風衣。因為是背著路燈光,所以她一時之間沒有辦法看清楚對方臉上的表情。
章桐微微一笑:“過獎了,救人是我們醫生應該做的。”
“聽你對120的醫生說,你是法醫?”年輕男人顯然一直在剛才的救人現場旁觀。
“法醫也是醫生,隻是分工不同。遇到這樣的突發情況,我們也會救人。”
“法醫這工作好啊。”年輕男人突然毫無來由地感歎了一句。
聽了這話,章桐不由得愣住了:“好嗎?這話怎麼說?”
“現在醫生給病人看病如果誤診的話,會鬧出人命,你們法醫就輕鬆多了。再怎麼著,自己麵對的人是不可能死第二次的。對了醫生,你有誤診過嗎?我是指對死人。”年輕男人的口氣中有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味道。
章桐從對方突兀的言辭之間立刻感覺到了一種明顯的不友善,她不由得皺起了雙眉:“死人也曾經有過生命,我一樣要認真對待。”
“那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工作中產生失誤的話,會不會主動去彌補?還是會因為麵子關係而去否認?”年輕男人所說的話越來越怪異,而他看著自己的神情也顯得過於專注。章桐內心不安的情緒逐漸變得強烈,她不習慣別人對自己這麼步步緊逼,尤其是一個陌生人。於是脫口而出:“我當然會去彌補。這是我應該去做的事情!”
“那就好,我放心了。”年輕男人輕輕地鬆了口氣。
章桐正在考慮自己該如何從這種尷尬境地中脫身的時候,那久盼不來的黃色公交車終於出現在站台不遠處。章桐趕緊朝身邊的年輕男人禮節性地打了聲招呼,然後迅速向已經停下的105路公交車跑去。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啟動,因為時間已經不早,車廂裏的乘客並不多,有很多空位子。章桐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感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公交車緩緩從站台邊經過,章桐下意識地在街麵上尋找剛才那個說話帶刺的年輕男人,想好好看看他的長相。
最初,她還以為這陌生男人是和自己一樣在站台上等公交車回家,可是他沒有和章桐一起上105路公交車。章桐的目光前後在站台附近搜尋了好幾圈,卻再也沒有在自己的視線中看到那個陌生男人。“或許人家坐出租車回家吧。”章桐低聲咕噥了一句,畢竟現在的時間已經快晚上九點半了。
公交車在吱吱嘎嘎的晃動聲中慢慢開向遠處,很快,章桐就把剛才站台上發生的不愉快的一幕忘得一幹二淨,疲憊的感覺讓她昏昏欲睡,她實在是沒有再多的精力去追問那個男人為什麼話裏帶刺。畢竟現在這個社會,在重重的生存壓力下,對周圍的一切感到不滿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章桐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費神糾正對方的奇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