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198221130782——隻要是在公安局裏工作過的人,一眼就會看出這串特殊的案件編碼背後所隱藏的秘密。“天字”表明這個案件發生地在天長市;1982211是該案件發生的具體時間——1982年2月11日;307是刑事案代碼,確切的含義章桐不太願意去解讀——殺人;82是在押犯的編號,通常就是被印在囚服左胸口上方“某某監”下麵的數字。王亞楠本以為局裏的政治處會像以往那樣,在重大案子還處於偵破期間,盡量安撫好媒體,不讓公眾的情緒過於激動,更重要的是,不讓李局當著眾人的麵衝自己再一次拍起桌子拉長老臉發火。
但不幸的是,她錯了。王亞楠不懂政治,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去安撫公眾情緒,這本來就不是她應該去心的事,她所要做的就隻是破案,盡快破案。誰都知道,刑事案件拖久了,很容易就會變成死案,所以才會有“黃金七十二小時”之說,過了這最初也是最寶貴的七十二小時,很多有價值的線索就會流失。王亞楠很著急,但是她更頭疼的,卻是今早會上李局終於把那頂重重的“限期破案”帽子毫不留情地扣她頭上了。
究其原因,王亞楠感到很委屈,她根本就沒偷懶,隻是因為社會上公眾的熱情被點燃了。有關案情的微博在網上被瘋狂轉發,甚至有某個好事者從遠處用長焦鏡頭拍下的章桐從沙坑裏往外麵遞頭骨的現場照片,盡管拍的技術不是很好,那個角度看上去也有些別扭,但卻不影響現場的真實感。在不斷轉發的微博中,不乏有支持公安局的工作的,但更多的卻是質疑公安局工作不力的負麵聲音,王亞楠百口難辯。
回到辦公室,王亞楠重重地關上了門,從來都不輕易流淚的她終於忍不住流下淚水。她很想說自己一直在努力,每個下屬也都在努力,大家好幾天都沒有回家,不是一頭紮在檔案堆裏,就是四處走訪。可事與願違,即使付出這麼多心血,也找不到真正有價值的線索。王亞楠發愁了,到底該怎麼辦?難道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案子變成死案嗎?
桌上放著一份二隊剛剛送上來的鍾山公園監控錄像報告,薄薄的一張紙,結果也在王亞楠的意料之中,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這其中包括了監控設備的老化、模糊不清,而更要命的是,案發那段期間,由於供電局重新鋪設線路的原因需要經常停電,所以鍾山公園的保安部門為了圖省事兒,幹脆就把那一段的監控探頭給徹底關閉了。而最近的交警探頭也在3.5公裏外,那是個繁忙的交通路口,一輛輛排查來往的可疑車輛或者行人,不亞於大海撈針。王亞楠看完報告後徹底失望了,她飛快地簽上了名字,然後用力地把報告扔進了一邊的文件欄。
門突然被打開了,一陣冷風從外麵大辦公室開著的窗戶中灌進來。王亞楠抬起頭剛想發火,等看清來的人是章桐的時候,她不由得笑了,章桐的出現往往代表有了好消息:“我正想找你呢,你就來了,怎麼樣?有線索嗎?”
章桐的臉上一點兒笑意都沒有,相反卻憂心忡忡,她並沒有馬上回答王亞楠的問題,隻是走上前,把手裏的藍白相間的快遞信封遞給王亞楠:“你自己看吧。”
王亞楠狐疑地低頭看看信封,又看看章桐:“什麼東西?”
章桐坐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緊閉著嘴巴,沒有吭聲,臉上表情凝重。
王亞楠隻好打開信封,袋口朝下倒了倒,一張薄薄的A4紙飄落下來。王亞楠正在猶豫要不要拉開抽屜拿手套時,章桐在一邊開口了:“在來這裏之前,我已經叫痕跡組的查過了,沒有指紋,很幹淨。”
王亞楠撇了撇嘴,拿起了那張紙,上麵是打印的一封信:
“尊敬的章法醫,見信如見人。相信你正在為那一堆骨頭而發愁。不用擔心,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所以為了不讓你們再陷入如此尷尬的困境,我現在鄭重提出一個解決辦法,我確信你是會接受的。辦法很簡單,案子是我做的,我來你們公安局自首就行,你們也就能結案了。我沒有瘋,如果你不相信是我做的話,大可以去看那屍骨中,左大腿股骨上我做了一個很明顯的標記,那是個數字。至於是什麼數字,請容許我在這裏賣一個小小的關子。話又說回來,為了公平起見,我的付出也應該有所回報,你說是不是?所以在我來你們公安局自首前,你必須做一件事情,讓我滿意了,我自然也就來投案。章法醫,你是一個對工作很負責任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因為我已經關注你很久了,你所破的每一個案子,我幾乎都有很詳盡的記錄。所以我信任你的能力,也相信你能做到大公無私,還我一個公道。說到這兒,相信聰明的你應該也已經猜到了我要你做的究竟是什麼事。我要你去重新調查一個案子,案件編號是‘天字’第198221130782。不要問我從哪裏得知的這個編號,你隻管去做就行了。等你找到真相以後,就在《天長日報》上登一個公開啟事,當然是以你們公安局的名義。當我看到這個啟事時,就是我來投案的時候。我說話算話。最後我再囉唆一句,不要試圖來找我,如果你們能夠找得到我的話,這個骨頭案早就破了,難道不是嗎?有時候,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
信最末尾的落款是“Y先生”。
王亞楠翻來覆去地把這封奇怪的來信看了好幾遍,同時緊鎖著雙眉不吱聲。
“亞楠,你倒是拿個主意啊,這信會不會是誰在惡作劇?現在外麵網上都在議論我們的這個案子,你想會不會是誰吃飽了沒事幹?”章桐焦急地問。
聽了這話,王亞楠一瞪眼:“我倒寧願相信是惡作劇,不光是這封信,整個該死的案子都是惡作劇,這樣的話我就不會被搞得像現在這樣,灰頭土臉一天到晚挨罵!”
章桐眉毛一挑,她這時候才注意到王亞楠眼角模糊的淚痕,心裏不由得一軟:“李局早會上真的罵你啦?我早上有事請假了,沒去開會,真沒有想到你挨批挨得這麼慘。”
王亞楠重重地歎了口氣,從辦公桌上的紙巾盒裏抽了幾張麵巾紙,用力地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這才沒好氣地說:“辦正事兒,你別扯遠了。這快遞單的情況,你注意到了嗎?”
章桐點點頭,說:“包括信封上的寄件人名、地址,我都和快遞公司聯絡過了,經查證,快遞單上的地址根本不存在,快遞單上麵填寫的名字想必也是假的。人口登記係統中有三千多個叫‘王琦’的人,而快遞員已經記不清寄件人的具體長相,隻知道是個女的,很年輕,不到二十歲。因為隻是一張薄薄的紙,所以就是首重價八塊錢,快遞員沒有多問就收下了。”
“在哪裏收寄的?”
章桐苦笑:“是在大馬路上攔住快遞員的,單子上的字也是快遞員寫的。亞楠,這個人什麼都考慮到了。我們找不到他的。”
“快遞公司不去查實寄件人的地址嗎?”
“現在的快遞公司競爭這麼激烈,有生意上門隻要不是炸彈之類危險的東西,他們都會收寄的,也不會多問一句是不是本人。”章桐無奈地雙手一攤。
“難道咱們得順從這個渾蛋的話做這筆交易?”王亞楠心有不甘地哼了聲,“你查證過他信中提到的那個骨頭上的數字了嗎?”言下之意,如果這個人不是凶手,而是在沒事找事唯恐天下不亂的話,他根本就不應該知道有關骨頭上的數字這件事,或者這個數字根本就不存在。
章桐點點頭。
王亞楠心涼了半截:“什麼數字?”
“13。比米粒大不了多少,所以我在第一次驗屍的過程中才會沒有注意到。”說到自己的失誤,章桐免不了眉宇之間流露出了少許懊喪的神情。
“13?就這麼簡單?”
“你還想要什麼?這難道還不夠嗎?這就很好地證明了寫這封信的人知道這件案子的詳情。”章桐有些急了,她手指用力敲了敲桌麵上的信紙,語速加快,“要是沒有數字的話,我根本就不會爬兩層樓來找你,厚著臉皮聽你發脾氣。總之,正是因為我擔心這封信背後有問題,或許對你的案件有幫助,而我根本就拿不定主意,所以我才會來找你。”
“你別發火啊,我又沒有在這邊指責你什麼。”王亞楠有些尷尬,章桐很少在自己麵前這麼激動地說過話。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章桐多少緩和了一下情緒。
“我馬上向李局彙報一下這件事,聽聽他的意見。”
一聽這話,章桐轉身就走。
“哎,你怎麼走了?”王亞楠急了,站起身,“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章桐在門口站住:“李局那邊就交給你了,我回去馬上查信中提到的這個案子,反正我現在別的事情也做不了。”說著她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然後快步走出王亞楠辦公室。
“天字”198221130782——隻要是在公安局裏工作過的人,一眼就會看出這串特殊的案件編碼背後所隱藏的秘密。“天字”表明這個案件發生地在天長市;1982211是該案件發生的具體時間——1982年2月11日;307是刑事案代碼,確切的含義章桐不太願意去解讀——殺人;82是在押犯的編號,通常就是被印在囚服左胸口上方“某某監”下麵的數字。一切都一目了然,隻不過它們被濃縮進了一連串普通的數字裏而已。
這是一樁發生在整整三十年前的凶殺案,而犯罪嫌疑人,在當時“嚴打”的大環境之下,肯定已經伏法。章桐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事隔三十年,卻還會有人想到要用一種如此極端的方式來要求重查這個案件,哪怕凶手已經不在這個世間?對方心甘情願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難道這個三十年前的案子真的是一件錯案?
雖然自己並不算是一個真正的司法係統的工作人員,也不是執法者,但是身處這個特殊的係統裏,章桐能夠理解,錯案發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世界上沒有完全絕對的事情,錯案發生並不可怕,或許是許多無法想象的因素導致錯案發生。可怕的是,有人竟然會用無辜的生命的代價來試圖糾正所謂的“錯案”,想到這兒,章桐不由得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想要找到三十年前舊案卷的下落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尤其是在天長市公安局這麼一個有著七十年曆史的老公安局裏,很多舊案卷都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下來。可要想找到這份舊案卷,卻又有著不小的難度,成堆還沒來得及輸入電腦係統的紙質檔案庫裏,章桐和潘建足足翻找了一下午,才終於找到裝有這份特殊的、內頁已經略微發黃的案卷。因為屬於已經結案的類別,所以卷宗的牛皮紙封麵上被蓋上了醒目的大紅戳印——結案。
潘建的頭發上滿是檔案櫃裏的蜘蛛網,他懊惱地拍著褲腿上的灰塵,嘴裏嘟嘟囔囔:“這麼多老的案卷還留著幹嗎?一股子發黴味道。在電腦裏查起來多方便,摁幾下鼠標就行了,犯得著爬上爬下和蜘蛛打架嗎?還好沒有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