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陳年舊案(3 / 3)

正在這時,老婦人的身後的裏屋傳來了一位年紀大的長者的聲音:“讓她進來吧。”

一聽這話,老婦人立刻領著章桐走進了房間。

房間並不大,一室一廳,客廳兼做廚房,所以不大的空間裏到處都是油煙的味道,灶台上淩亂地擺放著還未洗的碗筷,牆角的小花貓正在美滋滋地舔著貓盆裏剩下的小半條紅燒魚,顯然屋裏的主人剛剛結束一天中最後一頓飯的忙碌。

剛才長者的聲音是從裏屋傳來的,此刻,裏屋的門正虛掩著。章桐看了身邊老婦人一眼,老婦人點點頭,章桐伸手推開裏屋的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一股刺鼻的藥膏味道就撲麵而來,屋子裏到處都堆滿了報紙和各種書籍,正對著門的牆壁上,赫然掛著兩幅人體解剖示意圖,與這屋子裏的雜亂無章相比起來,顯得很是不相配。

示意圖的下方是一張小木床,此刻,床上躺著一位已經年逾花甲的老人,老人背靠著枕頭,臉色蒼白,戴著老花眼鏡,手上正拿著一本厚厚的書籍:“自己找地方坐吧,對不起,屋裏太亂了。”

章桐打量了一下淩亂的屋子,最後把老人床邊木凳子上的書抱起來放到書桌上,這才放心地輕輕坐了下去。

老婦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房間,很快,屋外就傳來了嘩嘩的流水聲和碗筷接觸碰撞時所發出的聲響。

老人歎了口氣,摘下了老花眼鏡,抬頭看著章桐:“別怪她認不出你,從三年前開始,她連我都不認識了,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她明白我是她什麼人。這都是美尼爾氏綜合征惹的禍。”

“對不起,王伯伯,我沒和你事先聯絡就來打擾你。請原諒!”章桐誠懇地說道。她當然不會告訴老人,自己直到一小時前才下定決心過來拜訪這位已經退休的老法醫,同時也是自己父親當年的助手。

老人微微一笑:“沒什麼,你能來看我,我就已經感到很滿足了。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腦子還好使。你阿姨記不得你了,這很遺憾,但是我還記得你。桐桐,你爸爸還活著的時候,我就經常聽他提起你,你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你爸爸要是知道你現在接了他的班,並且幹得比他當年還出色,相信他會更高興的。對了,你媽媽還在嗎?她身體怎麼樣?”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老人有些氣喘,眼神中閃爍著亮晶晶的東西。

章桐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她輕輕地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了下來,說道:“王伯伯,謝謝你的掛念,我媽媽身體比起前幾年來是要差多了,畢竟年紀大了,但是還可以,現在在我舅舅醫院那邊休養,我經常會去看她。”

聽了這話,老人的神情顯得有些黯然,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書:“是啊,年歲不饒人,桐桐,我都已經在床上癱了好幾年了,身體是越來越差了。”

章桐不忍心再繼續說下去了,她轉移開話題:“王伯伯,我手裏有一份屍檢報告的複印件,我想請你看看。”

“哦?”老人的目光中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他重新戴上老花鏡,伸手接過章桐遞給他的文件夾,認真地翻看起來。

半晌,老人才抬起頭,滿臉疑惑:“這案子我還記得,當初是我和你爸爸一起經手辦的,我的簽名就在他的後麵。這案子不僅僅是在我們天長市,在整個省裏的影響都很大。怎麼了,有問題嗎?你現在怎麼會給我看這個東西?”

章桐搖了搖頭,她實在不忍心告訴老人,他們當初引以為豪的這個案子,很有可能是錯案。“沒有,王伯伯,你別想太多,我隻是問問。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有很多東西他還沒有來得及教給我。我現在經常在看他以前經手的案子。王伯伯,你還回憶得起當初有關這個案子的更多細節嗎?”

老人苦笑道:“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我盡力吧。我隻記得……當時好像是我們查過兩者的血型,比對無誤後就交給刑警隊的同事,由他們接手批捕抓人。不過——”老人突然想起了什麼。

“不過什麼?”章桐追問道。

“我記得當時上交比對結果的時候,你爸爸似乎覺得證據好像有不完整的地方,可是卻總是找不到。沒辦法,我們一直拖到破案期限的最後一天,才不得不上交報告的。該死的‘破案期限’。”老人最後不滿地抱怨道。

“為什麼我爸爸會覺得證據不夠完整?”章桐疑惑不解地問道,“當時你們是查過血型的,應該說在三十年前那個時候的條件下已經做得很足夠了。王伯伯,我爸爸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在審訊室他見過那個凶手,回來後他跟我說,這案子不像是這個人幹的,因為這個小夥子看上去人很老實,不像是那種幹缺德事的人。當然我勸過你爸爸,人不可貌相,我們是做學問的人,思想難免會變得簡單些。可你爸爸卻堅持說這個人不太像是凶手,但事與願違,我們就是找不到能夠證明他不是凶手的證據。就像這份報告中所說,凶手身上發現的血跡是死者的,而死者體內發現的的血型和凶手又完全相符,你說我們還有別的理由來推翻他是犯罪嫌疑人的推論嗎?那小夥子說自己身上的血跡是在檢查死者的情況時,因為廁所裏燈光昏暗,不小心被蹭上的,但是體內的血型,他卻沒有辦法解釋了。”說到這兒,老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桐桐,我和你爸爸已經盡力了。”

章桐想了想,說道:“王伯伯,你們那時候還沒有DNA技術,所以隻能靠血型來判斷,這一點是肯定的。對了,我在證物箱中除了這本卷宗外,並沒有發現別的證據。比如說現場屍體的照片,它們是不是被銷毀了?我很想看看當時現場拍下來的照片,尤其是血跡的照片。”

老人突然表情奇怪地看著章桐,半晌才緩緩說道:“丫頭,和伯伯說實話,難道你真的要親手推翻你爸爸定下的案子?為什麼?”

王亞楠把老李叫進辦公室:“把門帶上。”

老李點點頭,照辦了,然後走到王亞楠辦公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王亞楠伸手從紙簿上撕下一張紙,然後在上麵快速地寫下了一個名字,交給老李:“你馬上去城東派出所,查一下這個人的相關情況,所有情況我都要。家裏有幾口人,他幹過什麼,一件都不要落下。”她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我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個小時之後回到這裏向我彙報。”

“沒問題。”

老李剛要站起身,王亞楠又補充道:“有一點我要事先提醒你,這個何東平在三十年前已經被判死刑了,罪名是殺人。”

“死了?人都死了,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去調查他?”老李感到很困惑。

“你就先別問那麼多了,快去吧。”王亞楠頭也不抬地揮揮手。

一個小時後,老李快步回到王亞楠辦公室門口,他伸手敲了敲門,不等裏麵的人答複,就直接推門走了進去。王亞楠正在低頭核對著三隊剛剛拿過來的資料,那是二十年前所有失蹤人口的檔案彙總記錄和法醫屍檢報告,她的目光快速瀏覽兩份記錄文件。

“王隊,我都查到了。”

老李打開了隨身帶著的文件夾,說道:“何東平,男,1955年出生,家裏共有兄妹三人,他排行老大,所以18歲的時候就頂替父親何大海進入了市暖瓶廠工作。平時表現一貫良好。作為家裏當時唯一的勞動力,何東平還算是工作比較努力。案發時他正準備結婚,誰都沒有料到他竟然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何東平被正式拘捕後,女朋友就和他分手,後來就去了別的城市,再也沒了消息。而何東平的父親因為受不了周圍輿論的譴責,最終選擇了自殺。母親精神失常,一直住在市精神病醫院,三年後去世。”

王亞楠皺眉:“那何東平的弟弟妹妹呢?他們後來怎麼樣?”

“弟弟何東海,因為搶劫殺人,兩年後犯案被槍決了。”

“何東海有沒有結婚生子?”

老李搖搖頭:“沒有,聽城東派出所的老所長說,因為沒有哥哥何東平的管教,再加上自暴自棄,弟弟很快就犯案了。老所長記得很清楚,那一批公審的死刑犯中,他弟弟年齡最小,19歲。”

“那何東平的妹妹呢?”

“她叫何愛華,沒過多久就去了新疆和田,先前還聽說是嫁了人,可是後來就沒有消息了。幾次人口普查記錄中也都沒有她的相關具體信息。”

“這個何愛華有後人嗎?”

“沒有。”老李看了一下電話記錄,隨後補充說道,“1985年以後,和田那邊就沒有了何愛華的任何記錄,也沒有孩子出生報戶口的記錄。”

“那她的丈夫呢?”

“婚後沒多長時間,當地采礦發生事故死了。我打電話去她村裏問過,她老公死後,因為身邊沒有孩子,何愛華沒多久就離開村子,不知去向,老家現在也已經荒廢沒人居住了。”

王亞楠突然想到了什麼:“你確定何愛華是去了新疆而不是貴州?”

老李點點頭:“是新疆,因為她去了沒多久就回來遷戶口,遷到和田的一個村裏,叫善於村。”

聽到這兒,王亞楠不由得重重地歎口氣,陷入了沉思之中。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家庭?就因為當年的那一起殺人案,結果死的死、瘋的瘋、走的走,一個好好的家庭瞬間支離破碎。那現在這個給章桐寫信聲稱要為何東平翻案的“Y先生”又是誰?和他們家什麼關係?透過他信中的字裏行間,完全可以感覺到這個人是一個非常自信的人,也很有生活經驗,年齡不會太小,接受過正規的教育。王亞楠突然想起了章桐曾經說過的話,“如果說還有的話,那就是做這件事的人精通解剖學!因為要是他不懂解剖學或者說對這一行隻是略知皮毛的話,絕對不可能拚出這麼一副幾乎完美無缺的骨架,亞楠,五具骨架被他間接拚成一個人,並且沒有絲毫差錯,他太精於此道了!”

王亞楠記得很清楚,章桐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閃爍著激動和佩服的光芒。這樣看來,這個所謂的Y先生的來曆真不簡單。

“老李,你確定他們家沒有人生活在天長市了嗎?”

老李點點頭:“沒錯,我查過戶籍登記資料,這個何家在天長市目前已經沒有什麼人了,也沒有親戚。我想,能夠攤上這種家庭做親戚的,別說三十年前,就算是現在,也挺讓人難以接受的。”

因為困惑不解,王亞楠不由得眯起了雙眼,她雙手十指合攏,上身緩緩靠在椅背上:“別的沒什麼了,老李,謝謝你,你先出去吧,我要好好靜一靜,理一理思路。”

老李收起文件夾,轉身走出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