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V舞·冷光蝶
不迷路的話,我們就永遠無法找到正確的方向。
我要重新,尋找唱歌的意義。
———摘自安格日記
2007?郾10?郾2
[一三一]
蝴蝶在林野間化作冷豔的光火,帶起一條藍色的光線,在黑夜裏幽幽地飛燃,所到的每一片地方都凝結起刺骨的寒冰。
喀啪喀啪薄冰狂覆。
天寸寸地黑下去。
酒店裏一片嘈雜,人聲鼎沸,空氣全是濃重的酒味兒。
涼介隔著赤尾坐在安格附近,還沒開飯就被人灌下四瓶清酒,臉上已經初見紅暈,但頭腦還算清醒。
關於一部《風信子》音樂文藝片的洽談宴,據說是佐藤涼介父親用重金簽訂的劇本,這次酒宴就是為了談安格擔任其中女主角的事。故事倒敘方式開頭,講述的是年少懵懂初戀的往事,非常質樸而又純真的感情,脫離物欲金錢,唯一親密的鏡頭是兩人在鐵軌邊牽手。可原本能在一起的兩人,為了各自不同的夢想而最終踏上不同的歸路,堅定而又滿含淚水的決心,在揮手唱歌中結束一切。
安格覺得這部片子是多麼親切,一如當年的自己。
她拿起在麵前擺了很久的酒杯,裏麵是滿得快溢出來的清酒,赤尾勸阻了她一句,見她執意要喝沒有再多說什麼。
仰脖喝下,周圍有人叫好,然而這次與以往不同的是,安格很快就醉了,並且醉得不省人事。
黑夜在冷光蝶翅下撲騰,最終在振翅中暴露一泓血腥,在空氣中迸開潰裂。
睜開眼睛,在鍾聲裏發黃的天花板,拉開又深又黑的陰影,在更遠的地方縮向一個渺小的點。
頭陣痛著,沉沉地無法動彈,身體一片癱軟,像被壓了千斤重的棉花,把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白皚皚地覆蓋,白色是柔軟而又病態的色澤。
窗簾還拉著,窗戶明亮的輪廓被清晰地印出來,看來時間已經不早了。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看樣子是賓館,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聲。
她斜眼看了看床邊,被子被掀開一個角,床單起著層層褶皺,有躺過的痕跡。
出乎意料的,她隻是渾身微微顫抖了一陣,便如死人般良久地盯著天花板,連拳頭也無法用力握緊。
蝴蝶的翅膀被撕成兩半,躺在幹裂的土地上。
而曾經有人以為,蝴蝶的翅膀可以撼動整個世界。
KN79公司。
“這樣做太過了吧?”葉子滴著水,落到水坑裏,雨剛剛停。
“要迅速炒作人氣,這是最快的方法。”
“可她對外公開的年齡也才二十歲啊,這麼小就……搞不好會成負麵新聞!總監!”
“放心好了, 一旦反應過頭我會封鎖消息的。”
“我還是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名節對於一個女生很重要啊!”
“你能走到現在這樣,你難道敢說你自己不是這樣的嗎。”提尖了嗓門,諷刺的反問,卻以句號來結尾,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明日香陡然跌在沙發上,像被人抽去了脊骨。
脊梁是一個人表現驕傲的外在———而你早就沒了。
“我不希望她跟我一樣……”
“哼,”赤尾皺起眉,“如果我們不抓住這機會炒作的話,別的公司就會搶去。對現在這兩個人來說,不管對象是誰,結果都是一樣的。”赤尾將煙頭摁滅在灰缸裏,“你認為一隻小螞蟻,不憑借任何東西,它能爬上十米的高端嗎?”
[一三二]
為什麼不是力量扣殺了空虛。
而是夢想變成了毒藥。
夢想變成了毒藥。
提線木偶行走的名利場,背後操縱者勾心鬥角的天堂。
[一三三]
洗手間的門呼啦一聲被推開,洗完澡穿好衣服的佐藤涼介走過來,黯淡地坐在床邊,背著安格的臉。兜裏揣著一包煙,他掏出來又放回去,心裏想到的是書上說吸“二手”煙的人受到的尼古丁更多。
“那個……”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安格直直地睜著眼。
“早上一醒來就這樣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安格很努力地呼吸,竭盡全力地呼吸著。
“到底有沒有發生,我也不清楚,一點印象也沒。”
安格沒有哭,她從床上爬起來,下床時腳一軟差點跌到了地上,大腦完全無法運轉,真的是生鏽了。她扶牆站穩,沉默得如同啞巴,兩眼空洞仿佛失去瞳孔,她穿好衣服,手一直在抖,無法遏止。
佐藤涼介用力抹了下臉,沉重地從肺裏唏噓一口氣:“我會對你負責的。”
安格往外走去。
“樓下全是媒體。”
開門的手頓了頓,然後用力地按下去,門鎖咯噠一響,側身出去。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在走廊裏踩得響亮。
這個世界是多麼的肮髒。
真他媽的肮髒。
我跟它是一樣的東西。
安格邊給明日香打電話邊往下走,電話很快通了, 嘟了幾聲沒人應。她煩悶地把手機掛了,一出樓梯間就看見在大廳裏圍得跟田野似的記者,一個個像是插在水裏稻子挺在那兒,一看到目標人物就蜂擁了上來。
安格心裏堵得慌,把她擠得東倒西歪恨不得摔到地上的記者群機關槍似的發問,她蠻橫地推開攝影機,從人群裏強行往外走,可愈發激動的記者更加拚命地擋住了路,連腳都邁不開。
“聽說有人看見你和一位新星一同進了賓館?”想把話筒塞在我嘴裏,是吧?
“請問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想把照相機貼在我腦門子上,是吧?
“粉絲們目前都還蒙在鼓裏,能把這件事解釋一番嗎?”這根本不是你想要的娛樂圈,這根本與你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馳,對不對你早就明白了。
佐藤涼介不停地按著關門鍵,電梯終於關上開始往下行。
白發少年從餐廳裏出來邊打著哈欠邊往大廳走,才發現大廳塞滿了人,原來水泄不通這個詞兒形容的就是這個模樣。
是哪個明星呢。少年退了幾步又往右去了點,總算能看到那個人的樣子了———
手中拎著的包裹突然就掉了。
連同心髒一起被重力狠狠扯下。
佐藤涼介往大廳跑去。
“請問對方叫什麼呢?是前些天和你傳緋聞的佐藤涼介嗎?”真是本性,狗咬到塊肉就不放了。
“你不回答是有什麼需要隱瞞嗎?”最討厭有人刨根究底了。
“我們會如實報道這一切的,為了大眾我們會找到那個人的。”最討厭找人了。
安格努力平息心裏的怒火,麵紅耳赤,終於體會到血液從爆破的動靜脈湧進喉嚨的感覺了。
她惡心得快要吐了。
“是我。”生疏的日語,非當地的口音,但安格沒聽出來。
“你們要找的人是我。”趨勢越發明顯了,但安格仍然麻木,耳裏塞滿相機的哢嚓聲。
佐藤涼介剛要開口就被站在大廳另一角的少年打住,他先一步開口,記者們先是一愣,然後分撥似的往那人湧去,“Ray!是Ray———”
白發少年身後的保鏢很快上前攔住媒體,白發少年走近呆若木雞的女生,冷漠的神情很快淡化開,眼睛紅了嗓子有些沙啞,所有記者在少年說了句話後安靜了一陣子,是中文。
“你難道準備,就一直這樣背對著我麼?”
安格呼吸變得大而深,一股潮濕的雨風從大廳門口吹來,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了。
“我還站在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那裏啊。”
少年微笑,唇釘還是兩個,在陰暗的通風口璀璨地散出光亮。
“你不準備試著走一下?”可他馬上就沒笑了,因為安格哭得一塌糊塗,眼淚一直掉,卻沒有聲音。
連高興都沒有時間。
“———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冷光蝶再怎麼美麗,也是沒有熱度的,永遠不可能像光芒一樣又溫暖又明媚。
隻有藍色的,孤寂的,短暫的冷光。
最後連自己也封凍在巨大的冰窖裏。
心慌。意亂。措手。不及。
“Ray,請問你可以跟我們解釋一下嗎?為什麼現在才出現?”記者們一邊狂拍照片一邊發問。
“不要問他———”近乎是乞求的語氣,但仍然無濟於事。
“之前並沒有你和あんかく的報道,是否屬於一夜情的範疇呢?”尖銳地把美好撕裂開來。
忌司啞然地立在安格麵前,剛才光想著幫她解圍,什麼都不知道就一頭衝了過來。安格穿著令人無比懷念的黑色皮衣,零碎的黑發隻夠下巴的長度,素淨沒用任何化妝品的臉蛋,水汪汪的眼睛還是一如從前的清澈,感覺沒有太大的變化。
可是什麼不對了呢,太久沒見,所以覺得遙不可及?
保鏢和負責人終於一點點地疏散了記者和圍觀者。
忌司虛起眼睛,注意到對麵麵容清秀的長發少年,或許該稱之為男子,忌司眼眶越發地紅了起來,銀白的發色使他的麵龐顯得蒼白又憂鬱,他伸手替安格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猶豫了好幾次,小心翼翼地問道:“對象是他嗎?你們……在賓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