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文批給街道辦事處,沒收文製度,怕丟了。咱們的文件,要對局一級才對。”
張鐵民一聽,臉沉下了:“我剛來不久。”
宗楠以為老經驗起作用了。忽然,張鐵民停了一下,堅決地說道:
“我還想對居委會呢!你說對局一級,對公社,舊的層層疊疊的一套,難道就不能改啦?”
宗楠一句也不敢再說了。
在一旁的卓豪光,想笑不敢笑出聲。看,碰了一鼻子吧!
一陣子,西安人傳說鐵市長要調走,宗楠就試探地問張鐵民:
“聽說你要去廣州當市長?”
張鐵民又是沉了臉,眼睛瞪著,熱不熱冷不冷地說:“你也希望我走哇?”
“別說我們,怕西安市人民也不希望你走。”
“什麼時候西安不要我了,我再走也不遲。”張鐵民深沉地說。
十六張鐵民常是一個人出入於街市上。司機馬昌林,往往就充當了秘書和助手的角色。一停好車,就去攆他。
停車時,張鐵民還要叮嚀一句:“這兒能停車嗎?要把車放到指定地點去,小心罰款!”
曾有過一次,張鐵民坐另一位司機開的車上街,車沒及時停到規定地點去,被市容監督員發現了。監督員並不知道這是張鐵民市長坐的車,被罰了款。
張鐵民說:“該罰!”
他的車子,照例是不能免於他自己所立的規矩的。
馬昌林同張鐵民的性格差不多,都不愛多說話。車在行進著,車內總是一團沉默的氣氛。
當然,有時也聊天。
有一次開會,馬師沒有把時間估計好,等會開完了,車稍晚一點到的,張鐵民就說:
“以後不要胡跑,咱們時問很緊,有時要耽誤事的。”
馬師認了。張市長每天一個事接一個事,中間隻有很少的交遞時間,耽擱不得。其實,馬昌林是很盡職的,馬失前蹄的時候極少。
但馬師怎麼也想不到,這年大年初一,張市長一上車,卻要他把車開回家去。
“今天頭一家走你那兒!”
“幹什麼?”馬師有點不解。
“不行,我住五樓,你那麼胖,爬不上去。”馬師很為難。
“我說了算!開車。”
馬師不敢違命,隻好把車開回自己家院子,扶著張鐵民一步步爬到樓頂。
馬師的愛人見來了貴客,有點手忙腳亂。一邊沏茶遞煙,一邊使眼色埋怨丈夫,張市長要來,怎麼不早說一聲?
“你看,你是回民同誌,別的不好給你帶,但又是頭一回給你拜年,隻好拿了這點家鄉的特產,你不要見怪。”張鐵民從皮包裏向外掏東西。
那是兩瓶山西老陳醋。
張鐵民氣喘籲籲地把禮物遞給馬師。
馬師感動得有點心酸。大年初一,市長第一個給他拜年,實在有點不敢當。他給領導開了一、二十年車,哪裏有市長給一個普通工人、一個司機拜年的。禮物,又是別有意義。
馬師的愛人,呆在一旁,已經眼淚汪汪的了。她要留張市長吃飯,好客的她會用穆斯林傳統的上等飯菜款待市長的。
可張市長隻是坐了幾分鍾,又同馬師一起去忙工作了。
後來,張鐵民患病住院了。馬師也因重感冒任進醫院。
張市長知道後,讓秘書小胡拿著點心糖果來看望馬師。馬師覺得,張市長平時話不多,但溫暖,使他感到了一種至深的同誌式的情感。
對同誌,對群眾的這番情誼,決非那種表麵文章,而是張鐵民從生活實踐中懂得的。
在搞地下工作的年月,黨和群眾是血肉唇齒關係。他腿上尚留著槍傷的疤痕,在為著紀念主人養過傷的那間老百姓的土屋,那裏有真誠的寄予自己希望的群眾的目光。
如果說,文化革命使他陷入了厄運的泥沼,備受了一番心靈的苦痛的話,倒不如說是在那特殊的年月裏,使他從人民群眾那裏吸吮了做人、做官的精神素質。
那是一段怎樣的記憶,怎樣的不同於腿上疤痕的創傷呢?
很難設想,如果張鐵民沒有那特殊的惡劣境地的體驗,就不可能加深思考生活、認識社會和以老驥伏櫪的氣度,成為響當當的人民的好市長的。
夕陽燃燒著的黃金晚節,有著風刀霜劍所構成的那麼一番蒼茫的天地。
這樣,才是一個完整的、立體的張鐵民市長的人物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