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陝北高原上,在金盆灣的山溝裏,度過了艱難的日子。修公路,砍柴禾,辦粉房,後來又到木工班。閑了,就為人們釘鞋。
小時候,他砍過柴禾,是為了生計。搞地下工作時開過粉房,是為了掩護革命鬥爭。如今,他重新操起舊業,卻要受皮肉之苦,所謂思想改造,脫胎換骨。但張鐵民幹得很出色,木匠活兒也在行。那個打線用的墨鬥,是他精心製做的,簡直是一尊標致的木雕藝術。他的心躲起來了,躲得很深很深。凝固了的淚珠,卻也如同一粒粒鋸沫,從樹木橫斷麵的年輪裏濺出,在無聲地飲泣。
餘敏陪他在於校裏勞動,喂豬,打雜。女兒也在那裏念書,連個課本都沒有。
這時候,又遇上嶽母病故,借了—堆債。
當張鐵民伏在那裏,彎背弓腰掀動刨子時,象一頭躬耕的老黃牛,—頭背負重載的駱駝,在堅實而緩慢地前行著。一陣陣的喘息,那因勞累所患的肺氣腫,啾得運不過氣來,象要扼住他的喉嚨。
他在釘著自己的鞋,在釘著同誌們的鞋,釘錘聲裏有鏗鏘的足音。路雖然坎坷不平,但總在往前走。鞋子破了,修一修,堅定地往前走,目光一直望著遠處的地平線。
一九七二年三月,張鐵民幸運地出了“牛棚”。
在省上辦的學習班裏住了一段時間,便分配他去銅川工作。
銅川是怎麼個樣子,一般人的看法,都以為派性鬧得很凶,情況十分複雜;另外一個概念,就是任務繁重。二十三萬人口,農業人口隻不過七、八萬樣子,主要是煤炭生產任務很大。再加上條件差,困難多,吃的糧食靠外邊,還有肉、蛋、菜等等,離開外邊就無法生活。政策上管製又嚴,不讓自己放手去搞。地方工業的基礎,也很薄弱。
省上決定張鐵民去那裏工作,他周圍的幾個老同誌聽了,都直吐舌頭。
當時省上主持工作的領導同誌,在對待幹部問題上有錯誤,但也不完全怪他。很明顯,對於象張鐵民這一類幹部,似乎是屬於考驗的性質,好象對待舊人員一樣。
這年五月,張鐵民來到了銅川,擔任市革委會的副主任。
一年之後,張鐵民擔任了市委書記、革委會主任,兼礦務局黨委書記。
艱難的工作局麵,複雜的時世,終於使張鐵民在苦痛的心境中,於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高潮時一頭住進了醫院。
先是住在銅川,造反派成天來找麻煩。
又遷住臨潼,還不行,就徑直回了山西老家。
在生他養他的土地上,張鐵民一邊療養,一邊到他年輕時候跋涉過的山野裏去尋青春之夢,到各縣份去搞社會調查,默默地期待著一場暴風雨的降臨。
直至一九七六年十月,“四人幫”粉碎後,張鐵民的病體神奇地康複了,便急匆匆地趕回了他的工作崗位,那處於平川與高原接壤地域的煤都銅川。一邊搞清查,一邊抓起了煤炭生產。
幾年過去了,張鐵民的勞作,直至以後還可以擺出來的,群眾回頭看還以為是對的,被曆史老人所承認的,無非是這些事情:銅川的城市建設,城市管理。治了一條河,修了一條路,整個公共福利設施得到了改善。還有,就是比較好地發展了煤炭生產。農業也搞了,平整土地,改進耕作方法,等等。
但作為銅川這麼一個複雜的地方,工作上所難免的漏洞,就招致了一些告狀的人。在張鐵民離開銅川的那年春天,告狀竟達到了高潮。一直到一九八一年,有人還告到省上,告到中央,中央又批回來叫查。
可以說,在此期間,張鐵民是一邊接受審查,一邊拚老命辛勤工作的。這些具有鍛煉價值的生活實踐,連同十年動亂的煉獄般的痛苦經曆,構成了他的真正的共產黨人的性格內涵。
否則,他就不是蜚聲西安的張鐵民市長。生活啊,已經不是快樂的筵席,節日般的歡騰,而是工作、鬥爭、窮困和苦難的經曆。他雖然在困境中也曾有過惴惴不安的時候,但總是感受到了從暗處流出的湛清的生命之泉。
“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張鐵民用不懈的勞作,寫在西安這塊土地上的詩歌,難道不正是厄難之後的發憤之情的產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