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瓦站起身,幹巴巴地說道:“我需要考慮一下。”
公證人微笑著,欠了欠身,殷勤地說道:“先生,我完全可以理解您的猶豫和顧慮。應該補充一點的是:沃德雷克伯爵的侄子在今天早上獲悉遺囑的內容後表示,如果您願意給他十萬法郎,他就會遵守遺囑的所有規定。我個人認為,這份遺囑本身並無任何漏洞。可是萬一鬧到法庭上,勢必會弄得滿城風雨。所以,你們應該盡量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要知道,人言可畏呀。不管怎樣,希望你們能夠在星期六之前給予答複,好嗎?”
杜·洛瓦欠了欠身,說道:“好的,先生。”接著,他禮節性地躬身告辭,讓始終一言不發的瑪德萊娜先行離開。走出房間的時候,杜·洛瓦臉色鐵青,嚇得公證人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到家,杜·洛瓦“砰”地關上門,將帽子往床上一扔,問道:
“你以前是沃德雷克的情婦?”
正在取麵紗的瑪德萊娜猛地轉過身,說道:
“我?天哪!”
“對,就是你。男人是不會在死後,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一個女人的,除非……”
瑪德萊娜渾身顫抖,夾著麵紗的別針怎麼也拔不下來。
“夠了……夠了……你……你……你瘋了嗎?剛才……你不是也希望……他能留點什麼東西給你嗎?”
杜·洛瓦站在妻子身邊,如同法官捕捉犯人意誌的動搖一般,密切地注視著她任何一絲微妙的情感變化。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沒錯……他可以留點什麼東西給我……給我……你的丈夫……他的朋友……但絕不是給你……你是我的妻子……聽到了嗎?無論從公眾輿論……還是社會習俗上講,兩者之間都存在本質的區別。”
瑪德萊娜直直地盯著杜·洛瓦,目光深邃奇異。她仿佛想從他的眼睛裏讀到些什麼,想洞穿他那捉摸不透的內心世界。隻有在杜·洛瓦未加防範或者稍不留神的短暫瞬間,他的眼睛才會像微微開啟的門扉,讓你隱約瞥見他內心最隱秘的角落。瑪德萊娜慢騰騰地說道:
“可是在我看來,即使……即使沃德雷克把這份巨額財產留給你,人們也同樣會覺得奇怪的。”
杜·洛瓦突然問道:
“為什麼?”
“因為……”瑪德萊娜思索片刻,然後說道,“因為你是我的丈夫……你對沃德雷克知之甚少……交往的時間也不長……而我……我卻是他多年的好友……弗雷斯蒂埃活著的時候,沃德雷克的第一份遺囑上就已經寫明要讓我繼承他的遺產了。”
杜·洛瓦邁開大步,開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他大聲地叫嚷道:
“你絕不能接受這筆遺產。”
瑪德萊娜毫不在意地說道:
“好啊。那也用不著等到星期六,我們現在就可以派人去通知拉馬納爾先生。”
杜·洛瓦在妻子的麵前停了下來。兩人就這樣麵對麵對峙著,竭力試探對方內心深處的秘密和最真實的想法。他們都想通過這看似悄無聲息實則緊張激烈的心理探詢,將對方的心思一覽無餘。這是夫妻之間心智的較量。雖然杜·洛瓦夫婦朝夕相處,但是他們互不了解,彼此猜忌、窺伺,根本無從了解對方心底的隱秘。
突然,杜·洛瓦湊近妻子的臉龐,低聲說道:
“說吧,你就承認曾經做過沃德雷克的情婦吧。”
瑪德萊娜聳了聳肩:“你怎麼這麼蠢呢?沃德雷克的確對我有很深的感情……但是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從來沒有。”
杜·洛瓦跺了跺腳,說道:“你撒謊。不可能。”
瑪德萊娜一臉平靜地回答道:“可是,事實就是這樣。”
杜·洛瓦又開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過了一會兒,他停下腳步問道:“那你告訴我,他為什麼要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你?”
瑪德萊娜像個局外人一樣,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道理很簡單。就像你剛才說的,他隻有我們兩位,或者更確切地說,隻有我這麼一位好朋友。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他就認識我。我母親曾經在他的一個親戚家做過伴娘。沃德雷克經常來這裏看望我。他沒有子女可以繼承他的遺產,所以就想到了我。他曾經傾心於我,也許確實有這麼回事。但是,哪個女人沒有被別人這樣愛過?沃德雷克把他的這份愛深深地藏在心裏,然後把我的名字寫到他的遺囑裏,這有什麼好指責的?每個星期一他都要送一束鮮花給我,而沒有給你,你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那麼現在他把遺產贈給我而不是給你,又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況且,他這份遺產本來就沒有什麼人可以送。相反,他如果把這筆遺產留給你,那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憑什麼?你是他什麼人?”
這幾句從容不迫、合情合理的話,說得杜·洛瓦張口結舌,毫無還擊之力。
不過,他仍然不肯罷休:“不管怎樣,我們都不能按照遺囑上的規定接受這筆遺產。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到時候,人人都會以為你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他們肯定會說長道短,時時譏笑我。報館的同事本來就對我心懷嫉妒,千方百計想擠兌我。因此,我必須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注意維護自己的聲望和榮譽。現在外麵已經有人在謠傳,說某某是我妻子的情夫。所以,我絕不能讓你接受這份不幹不淨的遺產。弗雷斯蒂埃也許會同意,但是我不會。”
瑪德萊娜柔聲說道:“好啊,親愛的,那我就不要了吧。反正也就是損失一百萬而已。”
杜·洛瓦不停地來回走動。他大聲地自言自語,故意讓妻子能夠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