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人嗜血(1 / 3)

那一天,宇宙曆八零一年,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六月一日,剛好是楊威利因意外死亡後整整一年。從"一整年之中沒有一天不是某某人的忌日"的觀點來看的話,這純粹是一種偶然,但是,對在希瓦星域作戰的兩軍首腦們而言,這大概是引起他們感慨的主要原因吧?

過了零時,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根據情況判斷,把米達麥亞元帥和繆拉一級上將叫到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上來。和遍體鱗傷軍的情形一樣,由於戰況的奇妙膠著狀態使得人員得以在戰艦中往來,但是,卻無法使左右兩翼的指揮官趾戰場上的指揮工作。繆拉任後衛,還沒有參加實地作戰,而米達麥亞則是一個實戰派的元帥。

"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名是第一次出現在帝國軍最高幹部們的眼前。米達麥亞、繆拉、梅克林格為病名的不吉利而沉默無言,隻是彼此交換著視線、而僚友們的臉上都映出了自己內心的疑懼。那是一種近乎對死亡感到恐懼的不安。

"所謂的變異性具體來說是怎麼一回事,能不能做一下說明?"

禦醫們的回答一點都不明快。在一番徹底的問答之後,提督們所得到的答案也隻是說此病是膠原病的一種,但卻是一種罕見的怪病,身體因發燒而不斷地消耗,連病名也隻是暫定的,當然更不用說治療辦法了,這一番話一點都不能減少提督們內心的不安。

"難道會是不治之症嗎"

梅克林格的低沉聲音再加上米達麥亞的目光,那種銳不可當的壓迫感簡直要使禦醫的心肺機能狂亂了。

"不、不知道。以後要進行研究——"

"研究?"

繆拉大吼道。一向給人溫和感覺的他也有發怒的時候。繆拉眼中充滿著苛烈的目光,往前邁了一大步。禦醫不禁畏縮地後退了兩步。

"住手,繆拉!"

"疾風之狼"拉住了"鐵壁"的一隻手。

本來,米達麥亞是比繆拉性急的,但是,因為年少的僚友先激動了起來,所以他隻好扮起壓抑的角色。這個時候,皇帝的聲音從屏風後的臥榻上傳過來。

"不要責怪禦醫們,朕也不是一個模範病人。"

萊因哈特挺起了上身,近侍艾密爾·齊列把睡袍披在皇帝的肩上。當提督們圍到屏風邊時,萊因哈特用他蒼冰色的眼眸注視著他所信賴的幕僚們。

"如果看醫師就一定有用,那就不會有病死的人了。原本朕就不抱什麼期望的,不要責怪他們了。"

這是一段比痛楚還殘酷的話,但是,說話的人並沒有意識到。萊因哈特心中還有比責怪禦醫們更重要的事情。數秒鍾的靜寂像是把永遠的沉重負擔加在室內人們的神經上一樣。

"那麼,我大概還能活多久?"

禦醫低下頭,隻是低下頭,沒有任何回答。

"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皇帝的聲音並沒有很明顯的惡意,但是,禦醫已經被恐懼和敬畏壓得挺不起身子,萊因哈特也懶得理禦醫了。一時之間,他把帝國軍目前置身的狀況和幕僚們沉痛的視線都放在意識之外了。

萊因哈特並不怕死。但是,他驚異於自己竟然並不是戰死而是病死,同時又有著一種近似失望的感情作用。萊因哈特從來不曾像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一樣希望自己可以不滅、不老不死。他才二十五歲,隻不過才剛過了醫學的平均壽命的四分之一,然而,他卻已經麵對過幾次的死亡。想象自己無所事事,沒沒無聞而終就讓他對自己感到厭惡,但是,若要說這種情緒伴隨著現實的恐懼感的話卻又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讓無能為力的禦醫退出,暫時把兵權交給米達麥亞之後,萊因哈特睡了一覺。的緊張思考讓他的肉體感到極度的疲乏。

不到五分鍾,艦橋有報告傳進來。

"敵軍的動向很奇怪。好像是想逃回遍體鱗傷,該怎麼處置?"

米達麥亞同時歎了一口氣並低哼了一怕,搔著他蜂蜜色的頭發。他覺得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了。

"要回去就讓他們回去吧!"

真是喜出望外的幸運,我們也正有所不便正想如此開口說道,米達麥亞卻又重新陷入沉思。如果帝國軍的行動太欠缺氣魄,或許會引起伊謝爾倫軍的疑惑。

"畢典菲爾特正覺得打得不夠。就讓他去追擊吧!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一定會感到不過癮吧?"

米達麥亞並不是特別有意去疏離、輕視畢典菲爾特。每個人都有該盡的責任,都有適合的職務吧?總而言之,眼前的敵人也不能放著不管,所以,應該交給那個不知道疲倦為何物的男人去處理。

從司令長官那兒接到指示的畢典菲爾特鼓舞著已經厭倦了自製的部下們,整頓艦列,把航路設定在繞右轉的弧線上急速前進。其快速和阻擋伊謝爾倫軍歸路的巧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如果尤裏安真的想撤回伊謝爾倫的話,或許就會被黑色槍騎兵擊潰了。

"皇帝果真病危了嗎?"

看見帝國軍的反應,尤裏安不得不有這樣的想法。帝國軍的最高首腦們都是一些不凡的名將,他們的反應是尤裏安可以預料得到的,所以,他們和統率他們的皇帝一定是處於不尋常的狀態。

隨著事態的明朗化,尤裏安的心中不禁更蒙上了一層寂寥的陰影。就在一年前,他們失去了楊威利,如果今年萊因哈特也將消失於曆史的地平線下的話,宇宙的將會失去多少的光彩啊?

不,或許這樣會比較好。需要英雄和天才的動亂季節一過,調整和合作、秩序是比強烈的個性理重要的。楊威利曾說過--凡人的眾智勝過單一的天才。萊因哈特也說過--所謂和平就是不把無能當成惡德的幸福的時候。

可是,尤裏安有絕對理由必須在這個時代到來之前和皇帝見個麵。如果他真的生了重病,尤裏安更必須在他的生命力和理性尚未燃燒殆盡之前和他晤談。尤裏安希望告訴萊因哈特,建立起一個在高登巴姆王朝時代不被允許存在的共存和開明的體製,不使和平和統一變質成自閉和獨善、停滯,不,就算任何事都會變質,也要讓那個時期盡可能地往後延,隻要大家共同努力就好了。隻要商談的對象是萊因哈特的話,這件事是有可能的。而尤裏安需要的就是時機。

同盟的行動看似有急速的轉變。那是過了一點以後的事。隻見他們停止了前進,中止迎擊,往伊謝爾倫方麵移動。其運作之巧妙是梅爾卡茲和亞典波羅凝聚創意的結果,被引誘上勾的黑色槍騎兵直衝至帝國軍前鋒部隊之前,使帝國軍陣形一下子大亂了起來。狀況每一分鍾都在激變,黑色槍騎兵在和無人艦隊進行了一陣交戰之後,因為自爆而陷入混亂當中。這是一時四十分的事。

"糟糕,難道我的判斷錯誤了嗎?"

接到報告的米達麥亞灰色的眼睛中閃過懊悔的光芒。像他這樣的名將也因為皇帝的病情不樂觀而受到太大的衝擊,結果就疏於去探究伊謝爾倫軍的詭計了。眼看著帝國軍上了敵人伴動之策後,在伯倫希爾四周的陣容越發顯得薄弱了。

衝擊撞踵而至。伯倫希爾急速地掉回頭。幾艘伊謝爾倫軍的艦艇穿過了陷於混亂的前方部隊逼了上來,同時還不斷地發射出光束,守護著伯倫希爾白晰外表的能源中和磁場散著灼熱的光芒。跟隨在白色女王身邊的帝國軍諸艦因此畏於應射。萬一原本瞄敵艦的光束和導彈射中了伯倫希爾的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一思及此,就更沒有人敢輕易發炮了。

強行登陸艦伊斯特利亞趁機鑽進了空隙。盡管伯倫希爾射出來的鈾238彈如強烈的雨勢般襲來,伊斯特利亞仍然撞向艦腹。在一陣強力的震撼之後,伯倫希爾和伊斯特利亞因強力的電磁石而緊緊地密接在一起。隻見強烈的酸劑噴射而出,在兩艦連結之處燒出了兩個大洞。

伯倫希爾自建造成為萊因哈特的座艦之後已經有六年了,這是它美麗的肌膚第一次被亂倫所傷。時間是一時五十五分。

帝國軍所受到的心理衝擊比物理衝擊還要來得大。他們竟然讓敵兵衝進了大本營總旗艦。瞬間的自責和後悔之後,悲傷立刻爆發為怒氣。絕對不讓這些無恥的叛軍有任何一人活著回去!

緊急警報嗚嗚作響,伯倫希爾上的士兵們準備肉搏戰,穿上了裝甲服,手上拿起了碳水晶製的戰斧和荷電粒子來福槍。甚至有士兵還裝備了手提加農炮跑上艦橋。

"笨蛋!你是在艦橋內!不能使用重兵器的!"

伯倫希爾的艦長塞德利茲準將大吼道,同時命令兼任防禦指揮官的副艦長馬特赫法中校擊退入侵者。

這時,帝國軍的指揮係統看似出現了微微的混亂情況。這是大本營和戰艦伯倫希爾的雙重組織構造使然。發生在伯倫希艦內的戰鬥到底是該由大本營還是該由伯倫希爾司令部負責呢?在極短的時間內,局麵一來一往變化叵測。繆拉看著艦內監視器,他發現入侵者中竟然有尤裏安·敏茲的身影,不禁輕輕地發出了驚歎的聲音。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年輕司令官親自跑到伯倫希爾上來了。聽過繆拉簡短的說明之後,米達麥亞正想大步地離開皇帝的房間。

"等一下!"

製止聲來自皇帝端整的嘴唇。米達麥亞和繆拉愣在當場。盡管臥病在床,皇帝的霸氣仍足以鎮壓住眼前身經百戰的驍將們。

"不準你們兩人介入!就讓事情繼續發展下去!"

"陛下,敵兵入侵的目的很明顯就是陛下您啊!更何況繆拉提督已經確認過伊謝爾倫軍司令官的行動了。事情不能這樣放著不管啊!"

聽完米達麥亞的主張,皇帝輕輕地搖了搖他金黃色的頭顱。

"如果號稱繼承了楊威利的精神遺產的人,就算在智能方麵不及前人,在勇氣方麵應該也是個不平凡的人才對。楊的後繼者叫什麼名字?"

"尤裏安·敏茲,陛下。"

繆拉回答。

"如果那個叫敏茲的人能夠排除我的士兵們的抵抗來到我這裏,至少我們也應該認同他的勇氣,站在對等的立場接受他的要求。"

"陛下,可是這麼一來——"

"如果沒有所謂的專製君主的慈悲或其臣下的幫助就到不了這裏的話,他就沒有要求任何事情的資格了。一切都等那個人出現在我麵前之後再說吧!"

萊因哈特像是疲倦已極地閉上了眼睛和嘴巴。白晰的臉頰更顯得蒼白,看來就像在星光照耀下的雪花石一樣。其端整秀麗一絲都不曾稍減,但是,就是缺乏一股生氣。

米達麥亞和繆拉無言地麵麵相覷。梅克林格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他覺得皇帝的主張幾乎是一種任性行為。如果希望會麵,也不用要先經過流血吧?

"元帥,怎麼樣?"

"啊,梅克林格提督,保有遵照陛下的意思了。因為我們是皇帝的臣下啊!"

"可是,這樣一來,或許在這之後的幾十分鍾之內會造成徒然的流血啊!"

"我們隻有祈禱繆拉提督認識的共和主義者能夠盡快到陛下麵前來。雖然是很不尋常,總之,如果能讓他們見麵的話,流血或許就會成為最後的一步棋。"

如果這樣,至少流血還有一些意義。流血固然可悲,但卻是難以避免的事。或許高登巴姆王朝成立以來,經過五百年來所蓄積的老化廢物及膿水必得藉著流血才能洗淨吧?

或許皇帝是想藉著流血來證明共和主義者們所追求事物的真正價值吧?米達麥亞突然這樣想。如果是這樣,皇帝熾烈的魂魄又如何呢?其對敵人的價值觀也是不容許有半調子存在了。

小小的爆炸聲又響了起來,警備兵們匆匆地趕過去。或許大量的敵兵就要踢破病房的門衝進來了。那個時候,自己就要挺身護衛著皇帝。米達麥亞並沒有忘記,沒有忘記去年他的密友所說的話。"皇帝拜托你了!"這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最後的交代。

被伊謝爾倫軍辛辣的詭計擺了一道的畢典菲爾特,從監控員的報告中知道了皇帝的乘艦麵臨危機一事。他大氣也不喘一下,立刻下令黑色槍騎兵前往搭救皇帝,這大概是這個男人的鬥誌和忠誠心的最佳證明吧?

畢典菲爾特命令手下用炮火把那群搶攻進伯倫希爾的無禮的豺狼一掃而光,然而,"王虎"監控員搖了搖鐵青的臉說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打呀!一打連伯倫希爾也會遭殃的!"

"可惡,真是狡猾!"

畢典菲爾特咬著牙恨恨地說道。他散亂著橘色的頭發,兩眼泛著血光凝視著螢幕。如果是一般的男人可能就會抱著頭絕望地放棄了,然而,畢典菲爾特不一樣。他立刻下了道殘酷而猛烈的決斷。

"好,既然這樣,至少我也要親手把其他的叛軍給消滅掉!就算共和主義者們誇耀著勝利從伯倫希爾出來,我也要讓他們無家可歸!"

畢典菲爾特是無法忍受無所作為的。他大聲地下了再度出動的命令。

黑色槍騎兵艦隊插上怒氣和憎惡之刀,朝著伊謝爾倫軍進襲而來。

這是二時十分的事。這已經不是討論戰略和戰術層麵的問題了。"不讓任何人活著回去"不是作戰指令,而是煽動了。連從舊海倫法特艦隊編進來的士兵們也都照做了。如果楊威利還在世的話,在知道了萊因哈特皇帝是如何掌握帝國軍的心之後,或許會不由得點頭歎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