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典波羅壓低了聲音,表情也帶著真摯。從理性和感性兩方麵來看,尤裏安能了解他的感受。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一個遠超乎單純的憎惡和否定的存在。光一想到失去他時的失落感就夠讓人感到可怖了。盡管他是一個敵人。或許就因為他是一個敵人才讓人有這種感覺。
"最好是趁能跟他談時好好談談,免得後悔。"
"嗯。"
"可是,人啊,不,應該是人類這種東西,非得流幾億公升的血才能讓大家坐下來好好商量怎麼解決問題哪!"
"您覺得很傻嗎?"
"哎,我沒有這種評論的資格。因為我也是一個為俠氣與醉狂而流血的人啊!"
或許真的是很傻。然而,當人們認清這種愚昧時,人類是不是就能夠進化呢?尤裏安無意要亞典波羅認清這一點。他倒是希望對方永遠保有陽剛的反權勢的骨氣。
"謝謝你啊,年輕人。然而,夏天有夏天的歌,冬天有冬天的歌。如果老是穿著夏天的衣服,到了冬天就會感冒的。哪,要按照季節來選擇相配的衣服啊!"
伊謝爾倫軍以各種表現和態度來吊唁死者們。另一方麵,帝國軍那邊卻有些不一樣。代表軍部的將帥們雖得以免於戰死,但是,他們所付出的代價卻是太達巨大的不幸事件的來臨。因為全軍的大元帥,也就是萊因哈特皇帝已經確定是患了不治之症。會戰結束之後知道了事實真相的艾傑納保持著沉默,他微微地揮著手,把手帕蓋在臉上。
相對的,猛將畢典菲爾特提督的反應就很激烈了。在經過了一段失落的時間之後,他大發雷霆地吼叫。
"為什麼?為什麼奧貝斯坦那家夥不死而是皇帝要死?這個宇宙間還有正義和真理嗎?大神奧丁隻貪圖貢品嗎?"
"不要鬧!畢典菲爾特!"
"我能不鬧嗎?"
"我是有理由才叫你不要鬧的。第一,陛下雖然是生了病,可是,不一定會死。如果一級上將率先就心浮氣躁的話,士兵們一定會受到影響。"
米達麥亞的聲音中有著沉痛和嚴厲雙重的情緒,具備了鎮定僚友們激情的力量。
"第二,想想皇妃和亞曆克大公吧!他們遠比你有資格悲痛。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沒錯,元帥這麼一說,我就無話可說了。我太輕率了。"
率直地承認自己的過失之後,畢典菲爾特把激情都封進自己內心深處。他的率直正是米達麥亞所欽羨的。米達麥亞自己也想詛咒神的不公平。自從六月一日以來,他的胸口就一直隱藏著一股痛切的思緒。希瓦星域會戰以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形式結束之後,他雖然感到極度的疲勞,但是,他卻必須藉助酒的力量才能夠入睡。他一邊把酒往杯子裏麵倒,一邊對已逝去的知己們說著話。
"吉爾菲艾斯、羅嚴塔爾,還有坎普、雷內肯普、海倫法特、斯坦梅茲、魯茲拜托你們。拜托你們不宵要把皇帝帶到天上去。這個世界還需要皇帝啊!"
米達麥亞有一天晚上突發奇想。那不是平常的他所能想象的。如果充滿了銳氣和活力的萊因哈特皇帝進了天國之門的話,他是不是會在那邊召集生前的朋友和部下們征服整個天域?這個情況是很適合那隻閃耀著金色光輝的有翼獅子的。他是一個永遠的征服者。永遠不知道恐怖和停滯,向無限挑戰的勇者。那就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不是嗎?
米達麥亞不禁苦笑著,他的內心卻有著把這個夢想成真的欲求。有著人類曆史上最大版圖的最強霸主竟然死於疾病,這是米達麥亞所不能忍受的。縱然知道人沒有不老不死的,但是,他總覺得萊因哈特是被允許例外的。而他痛切地感受到,在追隨萊因哈特的六年間,對米達麥亞本人而言,那也是他人生中的極盛期,每一天都是由黃金和鮮紅染成的金光燦爛的日子。
六月十日,尤裏安.敏茲隨著銀河帝國軍的大艦隊降落在行星海尼森。這是自從楊結婚當天,他前往地球之後第一次回到母星上。
尤裏安覺得海尼森也變了,這或許是因為他是透過感傷的眼睛來看這個星球的緣故吧?至少在兩年以前,這個行星是支配統治半個宇宙的國家機構中樞,是人力、物力資源集中點,人類社會的要地。最明顯的差別是居住及來往於此地的人們的表情一點生氣都沒有。看來就像毫無怨言地接受現狀,蹲踞在頹廢的懸崖斜麵,安於大帝國邊境的地位,隨時準備滑落曆史的深淵一樣。
"自由.自主.自律.自尊"。亞雷.海尼森所提倡的民主和政治的價值觀跑到哪裏去了?懷著滿腹的疑問,尤裏安先行到醫院去探望姆萊中將。
姆萊中將還在醫院中接受治療。他在拉格普爾監獄事件中所受的傷並發了腹膜炎,情況一度陷入了危急狀態。現在好不容易度過危機,狀況在安定中恢複了,六月底就可以出院了。把尤裏安迎進病房的中將高興地握著他的手,詢問各種事情。
"是嗎?決定要放棄伊謝爾倫要塞了啊?"
"我想大概是這樣。不久之後我要和皇帝會談,除了這個交換條件之外,實在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一個時代要結束了。雖然微不足道,但是對你我而言,確實是有一個伊謝爾倫時代啊!對我來說,那是我最後一個工作的地方,但是,希望那是你們前往下一個時代的踏板。"
姆萊的語氣仍然帶著濃厚的說教氣息,然而,尤裏安卻沒有不快的感覺。正因為這個人的意識太過井然有序,楊艦隊才得以發揮其能力和個性。對原"楊威利及其一黨"這種雞尾酒來說,這個人是不可欠缺的基酒。
有一個像姆萊中將一樣的人物是很好的一件事。尤裏安這麼認為。一個把自己當成是職業人而不是軍人,在伊謝爾倫上奉獻一切心力的人。尤裏安已經不想請求姆萊回到現役活動上了。
同一天,對於"駐留"在海尼森的伊謝爾倫軍的待遇問題,尤裏安和帝國軍的瓦列一級上將之間有過交涉。當時,瓦列興味盎然地注視著尤裏安的臉說道:
"我的確在地球上見過你。我記得沒有錯吧?"
"沒有錯。我是曾經和瓦列提督在地球上見過麵。"
"是在地球教本部,我想起來了。"
瓦列點點頭。二年前,尤裏安以費沙藉獨立商人的身份前往地球,和當時負責討伐地球教的瓦列碰過麵。
"對不起,那個時候騙了瓦列閣下。"
"什麼話,根本不需要道歉的。每個人的立場不同嘛!"
瓦列揮手。那是討伐地球途中失去的左手。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失去了很多老朋友。"
瓦列的話讓尤裏安感到一陣黯然。而在和奈特哈特.繆拉談話時,這種感覺更強烈。
"你跟我到底是誰比較幸福啊?你們在楊威利死前,根本不知道會有這種事。而我們卻被賜與了時間去做心理準備好接受皇帝死亡的事實。然而,你們的哀傷是從起點開始的,而我們卻先麵對了終點,然後為了滿足心靈的饑渴而不得不向前出發。殘存下來的人"
繆拉省掉了述語,他的心情在尤裏安的內心產生了共鳴。是啊,對殘存下來的人而言,旅程仍然要繼續下去,一直到和死者們再度相見的那一天。而且是不能飛躍過這段時間的,得一步一步走到那一天到來為止。
尤裏安覺得能和奈特哈特.繆拉等銀河帝國軍的名將們心靈交流是一件很可喜的事。然而,或許這件事也會在後世遭到痛烈的批評: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一開始就好好談不就得了?何苦非得要犧牲這麼多的生命?難道他們隻不過是指導者為了完成預定的工作而用過就丟的道具嗎?"
尤裏安他們是不是也要甘之如飴地接受這樣的批評?尤其是戰死者的遺族們的責罵更是令人難堪。
尤裏安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為了獲得今天這樣的局麵,就非得先戰不可。如果在自由行星同盟降服後就服從銀河帝國的主導權的話,楊威利首先就會被謀殺,而民主共和政治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尤裏安是這麼想的,然而,那是他的價值觀,而抱著和他不同價值觀的人應該很多。
而這裏就有一個有自己價值觀的人物存在,在尤裏安會麵之前,他在旅館的房間內忙著做一些計算。他的部下見狀不禁奇怪地問道:
"您在幹什麼啊?高尼夫船長。"
"複利計算。"
波利斯.高尼夫給了一個明快的回答,部下馬利涅斯克歪著頭。
"複利計算是什麼?"
"到目前為止提供給伊謝爾倫那些人情報的代價啊!"
"您要拿代價?"
"當然。第一,如果我說要免費服務,伊謝爾倫那些人也不覺得好過吧?"
"大概吧?"
"至少我是不會好過的。我和達斯提.亞典波羅那些人是不一樣的,我可不會為俠氣和醉狂而賭上生命啊!"
"是這樣嗎?"
忠誠而且堅實的事務長站在反論的位置上,避免做更深入的議論。計算結束之後,波利斯.高尼夫像是對自己的將來有了新展望似地點了點頭。
"決定了,馬利涅斯克。如果伊謝爾倫那些人能在這個苛酷的遊戲中獲勝的話,我就從事情報買賣的工作,做一個新時代的商人。"
"啊,不管怎麼說,販賣良質的商品獲得信用而擴大事業是一件好事呀!"
馬利涅斯克的回答傾向於一般論。
波利斯.高尼夫前往伊謝爾倫首腦部的投宿地去。尤裏安和亞典波羅為了辦理讓"生還"海尼森的士兵們回家的手續而去會見帝國軍的瓦列提督了,而奧利比.波布蘭和凱斯帕.林茲則在旅館的談話室中帶著無趣的表情進行象棋大戰。看到波利斯.高尼夫的臉時,波布蘭立刻就丟過來一句話。
"喲,費沙的能幹人士,你們的魯賓斯基先生可好?"
"死了。"
"什麼——?"
"是醫院方麵傳出來的情報。他原本就因為腦腫瘤而剩下不到一年的命,不過在皇帝回到海尼森前後,他就拒絕進食了。現在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絕食嗎?可是,這樣不像是黑狐的作為啊!他不是那種專搶奪他人東西以延續自己生命的家夥嗎?"
這是一般人的見解。至於這個見解是不是正確,在短時間之內,這些人是不會得到解答的。
六月十三日二十時,在市內英格魯德街的醫院中,有一個患者死去了。這個在憲兵隊監視下的腦腫瘤患者叫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享年四十七歲。盡管雷射照射的治療也無法挽救他的生命,但是,他原本應該還有一些時間的。然而,魯賓斯基似乎看不出在病榻上的生命還有什麼美感可言。
魯賓斯基用自己的手把維持生命的裝置拔了下來。當負責的護士發現時,他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他那目中無人、平靜的的表情雖然尖銳,然而,卻散發著一股奇異的精氣。
魯賓斯基的腦波正確說來應該是在二十時四十分停止的。他的死訊立刻傳到了帝國那邊,性急的官僚們就急著整理與魯賓斯基有關的記錄和資料。皇帝病危之際,魯賓斯基的死也不算什麼感慨或刺激,但是,事實上接下來的才是真正的主戲上場。
震動出現了。醫院的地板在一瞬間上下移動,接著便是強烈的左右搖晃。陸續有人倒在地上,有車輪的床滑動了起來,架子倒了,藥瓶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