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因哈特皇帝一行人離開之後,負責行星海尼森治安的是布羅上將。伊謝爾倫軍的管理則交由馬利諾準將負責,由林茲、史路、拉歐輔佐,進行軍隊組織的解體準備。
原本混亂的海尼森在進入七月之後治安大致完全恢複了。已故的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利用個人的力量營運地下組織的事實也因此而獲得了證明。
七月八日,一個因"魯賓斯基的火祭"事件而受傷入院的人被發現偽造身分證明書,帝國軍憲兵隊把他找來問話。結果這件事又在宇宙水麵激起了新的漣漪。
"什麼名字?"
"休馬哈,雷歐波特.休馬哈。"
在確認了這個名字之後,憲兵們掀起了一陣騷動。因為這就是以前和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一起"綁架"前王朝的少年皇帝艾爾威.由謝夫的政治犯。休馬哈的病房成了真正的審訊場所,但是由於被審訊者並沒有拒絕供述,所以憲兵既沒有使用暴力也沒有使用自白劑。在訊問當中,休馬哈說出今年被視為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那具屍體其實是別人的屍體。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爾威.由謝夫二世行蹤不明。去年三月,他從蘭斯貝爾克伯爵手中逃走了。現在跑到哪裏去了,誰都不知道。"
精神失常的蘭斯貝爾克伯爵從屍體收容所盜取了一個同齡男孩的屍體把他當做是皇帝的。關於幼帝之死的記錄文章其實都是他捏造出來的,但是內容極詳細寫實,甚至讓帝國的治安人員都信以為真。或許那是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一生中最極致的創作。後來,在帝國政府的正式記錄中記述著"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不知所終"就是根據休馬哈的證言所記述的。
"還有一件事。"
審訊終結,休馬哈說道。
"地球教的殘黨並沒有放棄奪取皇帝生命的計劃。根據我從魯賓斯基那邊得到的消息,最後的行動集團已經潛入費沙了。人數應該不到三十人,其他的組織都已經被擊潰了。如果把那些人處理掉的話,地球教應該就不會死灰複燃了。"
被問起今後有什麼打算時,休馬哈淡淡地答道:
"沒有什麼特別的打算。我希望能回費沙,和以前的部下們在阿希尼伯亞溪穀經營農場。如果你們沒有其他的事,希望可以讓我到費沙去。我就隻有這麼一個請求。"
事後,休馬哈的希望並沒有達成。兩個月後,他因大赦而被釋放,在回到費沙之後,發現阿希尼伯亞溪穀的集體農場已經解散了,他的舊部下們都分散四處。於是,他以舊王朝時代的才識和經驗,在修特萊中將的推薦下成了帝國軍的準將,但是在一場和宇宙海盜的戰鬥中下落不明。
休馬哈所提供的情報傳到了正朝費沙航行中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的耳裏。這個有著"幹冰之劍"外號,冷漠無比的元帥毫無表情地看完了通訊文。然後,他一話也不說,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問題。
在前往費沙的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內,尤裏安.敏茲經常有機會和萊因哈特麵談。萊因哈特很喜歡從尤裏安那兒聽到關於聽到楊威利的事情。他有時熱心地點著頭,有時候則笑出聲音來,但是,在尤裏安的回憶中卻是"偉大的皇帝並沒有那麼豐富的幽默感。看起來大約在五次當中有二次他會有理性去思考這個笑話到底哪裏好笑"。但是,尤裏安同時記述了他自己在帝國的語言能力可能沒有辦法滿足皇帝一事。
當然在這段期間他們也認真地討論了今後的政治取向問題。
關於把伊謝爾倫要塞歸還給帝國軍,讓巴拉特星係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內成為自治領地及享有內政自主權這件事,尤裏安和萊因哈特有完全相同的看法。在看到行星海尼森不斷有人為的災禍產生之後,帝國內務省中有很多人認為這是個"難治之地"。而軍務省則對伊謝爾倫要塞的無血獻城感到高興。這兩省的有關人員一定都會對這種決定表示歡迎吧?
然而,關於製定憲法和設立議會之事,萊因哈特卻無法對尤裏安有任何承諾。他的說法是會考慮立憲政治的優點,但是卻無法給予確定的答覆,因為萊因哈特不想欺騙任何人。
"如果你跟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製定了法規,那麼,後世的人就沒事可做了。這麼一來,他們一定會怪罪我們,因為我們太多管閑事了。"
萊因哈特是帶著開玩笑的口吻這麼說的,不過,很明顯的,他並無意無限製或毫無原則地認同民主主義的存續。尤裏安因此知道了萊因哈特並沒有失去身為一個主政者所需要的冷靜。
承認巴拉特星係的內政自治權已經是萊因哈特極大的讓步了。然而,海尼森必須先從在"魯賓斯基的火祭"事件的損害中再重建起來。和伊謝爾倫要塞比較起來,海尼森的地球條件顯然是處於易攻難守的狀況。原本海尼森就是一個消費性格較多的星係,所以糧食和其他的必需物品都得從其他的星球輸入,而其他的星球又都在帝國的完全支配之下。從軍事麵來考慮的話,它的條件是極不利的。萊因哈特對尤裏安的寬大其實是一把雙刃刀,而萊因哈特和尤裏安都知道。
日漸奪走萊因哈特年輕生命力的病名一般被稱為"皇帝病"是有其相稱的理由的。能夠確實地記憶而正確地說出"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名的應該不多吧?最初在聽到這個病名的時候,畢典菲爾特甚至對著禦醫大吼"煩死人啦!"
高燒、內髒發炎及出血、伴隨而來的痛楚、體力的消耗、造血機能不足、貧血、意識混浠,這些都是被禦醫提出來說明的症狀,但是,萊因哈特在發高燒時也尚未有意識混亂,陷入錯亂的症狀。除了在"魯賓斯基的火祭"事件當時拒絕離開病房之外,他也沒有出現過精神不穩定的情形。他的容貌看起來稍顯瘦削,白晰的肌膚略顯蒼白,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病痛的跡象。如果真有造物主的存在,那麼他為了在萊因哈特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帶走他而付出的代價就是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奪去萊因哈特的美貌,或許這就是萊因哈特享有比別人更多恩寵的證明吧?尤裏安每天確實地記錄了關於萊因哈特的每一件事情。如果楊威利還活著的話,他一定會很羨慕尤裏安的。就因為有這樣的自覺,尤裏安督促自己必須克盡職責完成記錄者的使命。
七月十八日,銀河帝國軍的臨時總旗艦"人狼"到達了行星費沙。萊因哈特把費沙選定為宇宙中樞的場所定為自己歸結之處。醫療用地上車迎接萊因哈特的抵達,萊因哈特立刻奔向妻子的居處。
由於冬館被地球教徒燒毀了,希爾德皇妃和亞力公大公離開費沙醫科大學附設醫院之後,就移居到以前高登巴姆王朝做為高等事務官官邸的宅邸去了。這棟單單以地名為名,被稱為"貝爾塞底皇宮"的建築物就成了萊因哈特壯麗人生的終點。一樓站滿了文武百官,二樓則聚集了醫護人員,三婁則有皇妃和皇子等著他。
尤裏安對臨時皇宮的樸素大吃一驚。以平民的眼光來看確實稱得上宏偉豪華,但是對於一個支配全宇宙的霸主,這居所卻又顯得過分寒酸了,和高登巴姆王朝的新無憂宮比較起來,連千分之一的規模都不到。雖然尤裏安並沒有實地見過新無憂宮,他隻是從傳聞中略知一二罷了。
尤裏安和同行的人--達斯提.亞典波羅、奧利比.波布蘭、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投宿於距離臨時皇宮徒步十分鍾遠的貝倫卡斯提爾旅館,而有一個中隊規模的帝國陸戰士兵在旅館四周"戒備"著這當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尤裏安忍下來了。
"呀,我們就不要去追究了。"
連一向好戰的亞典波羅也表現了他的寬宏大量。
尤裏安想象著。如果將來銀河帝國確定了立憲體製,設立議會的話,或許亞典波羅會以進步派領袖之姿昂然立於眾人之前吧?這雖然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但是,在尤裏安的想象世界中,亞典波羅總是處於在野黨的地位。他實在無法想象亞典波羅參加執政黨安於權勢之位的景象。代表在野黨的勢力、彈劾權勢者的腐敗、批評行政不完備、擁護少數派的權利、布起辯論陣,這才是適合亞典波羅的形象。雖然,他每年總會在議場大鬧個兩三次。
從某方麵來說,萊因哈特皇帝給了民主和政治一個辛辣的考驗。經過戰爭那麼嚴苛的洗煉而殘存下來的價值觀,會不會在和平的環境下被腐蝕呢?而亞典波羅為了防止民主共和政治不致腐敗,應該會終其一生地守護著它的吧?
另一方麵,尤裏安等對波布蘭完全沒有解析的能力。那個有著一對像陽光般跳躍著的綠色瞳孔的擊墜王,到底如何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呢?
"當個宇宙海盜也不壞。我已經在楊威利底下用光了服從和忍耐了。從今以後我不打算再對任何人低頭了。我不會再到任何人家中去當差了。"
波布蘭經常掩飾他的真心,讓人不易摸透他到底想什麼。尤裏安想,或許波布蘭為自己所撰寫的墓誌銘"六月一日死去"是他的真心話。在很久以前還不是使用宇宙曆的西曆年間,有一個天狼星革命元勳查歐.尤伊魯恩在卸掉公職之後跑去當教孩子唱歌彈琴了。或許波布蘭也有一個類似的後半生吧?
至於卡琳的未來呢?應該和尤裏安自己的未來有很大的關係吧?一思及此,尤裏安就不知道該如何來描述了。在另一個世界的楊威利和先寇布,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不管怎麼說,能描繪未來是一件很好的事,因為,或許每個人都可能處在那種不能行使這種權利的狀況下。
因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死和多米妮克.尚.皮耶爾的告白而呈現明朗化的事實當中,最讓尤裏安感到戰栗的是關於優布.特留尼西特的情報。在特留尼西特的構想中,他想在銀河帝國內頒布立憲體製。在形式上,他這種構想和尤裏安是一樣的。而特留尼西特和魯賓斯基合作把人脈和金脈一步一步地在帝國的政界擴展開來。
如果去年底羅嚴塔爾元帥沒有射殺優布.特留尼西特的話,或許就是由特留尼西特把立憲政治推行到銀河帝國。而特留尼西特在經過十年間的螫伏之後,或許就會就任銀河帝國的首相也不說不定。到那個時候,特留尼西特才不過五十歲,以一個政治家來說,他還是很年輕的,他的前途將不可限量。或許特留尼西特因為把民主共和政治故國、國民賣給專製政治而成為一個不隻支配半個宇宙,而是支配整個人類世界的"立憲政治家"。
尤裏安不禁全身打著哆嗦。優布.特留尼西特或許是一個利已的政治藝術天才,在他手上色彩繽紛的未來藍圖在他意外死亡時已經完成了一大半了。他所描繪的構圖並沒有因為法律或軍事力量而破碎。那一道沒有正當的理由,純粹隻是因為感情上的衝擊而放射出來的光束把特留尼西特和他的未來永遠趕出了現實的地平線。羅嚴塔爾元帥因為個人的情感而修正了人類社會的未來。
尤裏安覺得"命運"這個名詞實在太好用了。這種事情隻要用"命運"這個字眼就可以讓別人接受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楊生前總是盡可能地不去用這個字眼吧?
七月二十五日。到達費沙後一個禮拜。
談話室中剩下七個人。窗外閃著藍白色的光芒,雷嗚震天。談話室是以褐色係的配色統一設計的,但是一等雷光消失,整個世界就像籠罩在欠缺生氣的無色彩當中。
這些人都自覺到自己正站在曆史重要的瞬間,這種自覺並非他們的第一次經驗,但是,以前他們並沒有體驗過像今天這樣猶如陷於沉重而苦悶的精神泥沼中的感覺。克斯拉低聲地喃喃自語著:
"已經征服全宇宙的霸主卻被困在地上,被關在病房內。真是諷刺之至。"
他們跟隨萊因哈特四處征戰,在星海中馳聘,討伐高登巴姆王朝的門閥貴族,消滅自由行星同盟,把宇宙踩在他們的軍靴底下。常勝之名使他們可以予取予求,但現在,在侵蝕著皇帝年輕肉體的"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魔之前,他們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勇氣、忠誠心、作戰指揮能力都沒有辦法挽救他們所敬愛的皇帝。在敗於楊威利的奇略下時,他們有一種敗北和讚歎的雙重感受。然而,現在,敗北感卻化成了一隻隻不吉祥的害蟲蛀蝕著他們的氣息。
"禦醫們在幹什麼?一堆浪費糧食的懶人!如果再袖手旁觀陛下的痛苦而不管就不能放過他們!"
果然不出大家所料,最先爆發的是畢典菲爾特。而這個晚上立刻就有人出麵頂撞了。一向穩重忠厚的瓦列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他吼了回去。
"你不要鬼叫鬼叫的!你總是這樣沉不住氣,難道沒有想過會造成大家的不便嗎?我們可不是你的鎮定劑!"
"你說什麼?"
畢典菲爾特把無處發泄的激情對著僚友發泄,瓦列也想加以反擊,這時候艾傑納抓起桌上的礦泉水瓶,把手一翻。水滴從兩個勇將浸濕的頭發上滴往軍服,兩人愕然地看著那個一向沉默寡言的同僚。官職在他們之上的米達麥亞此時開口說話了。
"皇帝自己正忍受著身心方麵的痛苦。我們七個人難道就不能忍嗎?不要讓皇帝感歎他有一些不懂事的臣下。"
這個時候,病房裏,已恢複意識的萊因哈特正對皇妃交代一些遺言。其中一項是授與六個一級上將帝國元帥的地位,但是,那必須在萊因哈特死後,在攝政的希爾德的名下進行。
渥佛根.米達麥亞、奈特哈特.繆拉、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艾倫斯特.馮.艾傑納以及伍爾利.克斯拉這七個人被後世稱為"獅子之泉七元帥"。有人下了評語"殘存下來的幸運帶來了榮譽",然而,在這麼巨大而猛烈的動亂時代,縱橫戰場無數次之後還得以殘存下來不也就是證明了他們的非凡之處嗎?
已經是元帥的渥佛根.米達麥亞早就預定將接受"帝國首席元帥"的封號了。這是一個適合帝國至寶的稱號,但是,在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米達麥亞卻沒有一點欣喜的感覺。
十八時三十分,一個女官來叫米達麥亞元帥。在場的每個將領都覺得自己的胃壁好像罩上了一層寒霜,他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僵硬著身體目送"疾風之狼"離開房間。然而米達麥亞被叫去的理由並不是如他們所想象的。在病房內等著他的希爾德皇妃拜托他一件事。
"現在外麵大風大雨的實在很抱歉,不過,米達麥亞元帥,請你回去把太太和孩子帶來這裏來好嗎?"
"好是好,不過,就算把我的妻子都帶來——"
"這是皇帝的希望。請你動作要快。"
既然皇妃這麼說了,米達麥亞斷無拒絕的理由。他飛奔進地上車,在灰蒙蒙的豪雨和透明的強風中朝自己有家急駛而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從皇宮來的使者也到了貝倫卡斯提爾旅館。皇帝的高級副官修特萊中將乘著大型地上車出現了。萊因哈特沒有用TV電話聯絡而派遣使者來是對賓客的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