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夢的盡頭(3 / 3)

日後,根據殘存下來的地球教徒的告白,他們誤以為奧貝斯坦的房間就是皇帝的病房所以才把炸彈丟了進去。軍務尚書代皇帝受死了。究竟這隻是計劃之內的殉死呢?抑或是純粹的計算錯誤?關於這一點,了解他的人分成了兩派意見,而且任何一方都對自己的主張沒有完全的自信。由於大家都在等候皇帝的臨終,所以對於軍務尚書的猝死沒有多大的關心。對奧貝斯坦來說,這或許反而是他最大的期望。結果,一直到死,奧貝斯坦的存在都和萊因哈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二十二時十五分。人們覺得暴風雨似乎停了,大家把視線投到建築物外麵去。風停了,雨也停了,深藍色的天空中顯得異樣地澄澈,滿天的星星閃耀著光芒。這是因為低氣壓的中心通過臨時皇宮上空的緣故。

盡管隻是暫時的,但是,由於天候的改善和恐怖分子已經被消滅殆盡,米達麥亞元帥夫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偕同夫婿來到了臨時皇宮。由於地上車在大水中前進不得,又不能讓妻子在風雨中步行前進,疾風之狼隻得懊惱地被困在車內。

"謝謝你專程趕來,米達麥亞夫人,請這邊走。"

抱著菲利克斯的艾芳瑟琳被帶到了皇帝的病房,包括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在內,閣僚和提督們都站在一旁,在有著高聳天花板的寬闊室內充滿了沉痛的微粒子。艾芳瑟琳抱著幼兒站著,然而他的丈夫拉著她的一隻手來到皇帝的床邊。

"謝謝你趕來,米達麥亞夫人,我希望讓我的兒子亞曆山大.齊格飛交個朋友,和你的兒子。"

半支起身子的金發人說道。

"帝國由強者來支配是最好的。但是,我想為這個孩子留個對等的朋友。也許這是個不情之請,不知道你是否願意?"

嬰兒在希爾德皇妃的手臂中蠕動著。有著金黃色頭發和藍玉色眼珠的嬰兒不哭也不鬧,他睜大了眼睛凝視著米達麥亞一家人。

"菲利克斯,對亞力克大公殿下,不,對亞力克皇帝宣誓效忠。"

米達麥亞低聲地命令兒子。

這個景象或許顯得很奇妙,然而,沒有人笑得出來。一歲兩個月的幼兒和出生才兩個月的嬰兒彼此交換著視線。實在是很不可思議。菲利克斯伸出了他小小的手拉起了更小的亞曆山大.齊格飛的手。

友誼有各式各樣的形式。有各式各樣的開始、持續和結束。而亞曆山大.齊格飛.馮.羅嚴克拉姆和菲利克斯.米達麥亞之間會有什麼樣的友誼存在呢?是像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樣的友誼?還是像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和渥佛根.米達麥亞一樣的呢?米達麥亞不得不有這樣的疑問。菲利克斯握著比自己小一歲的皇子的手,無意鬆開。或許是很喜歡對方呢?他笑了起來。他的父親惟恐他做出失禮的舉動想要把他的手拉開,菲利克斯因為情緒受到影響而哭了起來,皇孔也模仿著他開始哭泣了。

充滿朝氣的騷動持續了二十秒鍾左右就停止了,萊因哈特用他全身的力氣微笑著。

"真是個好孩子,菲利克斯,今後就請你繼續和皇子做朋友吧!"

在這個時候,父母親的話都是很沒個性的。連萊因哈特也不例。萊因哈特倒下支起的上半身,把頭枕在枕頭上,環視著四周的人,露出了狐疑的眼光。

"我沒有看到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在哪裏?"

皇帝的問題在場的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希爾德皇妃一邊用毛巾為丈夫拭去額上的汗水,一邊平靜地回答。

"軍務尚書因為重要的事情而不得不先離開,陛下。"

"啊,是嗎?那個人所做的事一向都有最正當的理由哪!"

聽不出他這些話是出於諒解或是嘲諷,萊因哈特抬起了手把希爾德拿著毛巾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皇妃,你一定可以比我更賢明地統治著宇宙吧?如果改行立憲體製也好。不管如何,在所有生存的人當中,由最強大最賢明的人去支配宇宙是最好的。如果亞曆山大.齊格飛沒有這樣的力量,就沒有必要讓羅嚴克拉姆王朝繼續下去了。一切都照你所希望的去做,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由於高燒和呼吸困難的影響,花了不少時間才把這些話說完,萊因哈特疲倦已極似地鬆了手,閉上了眼睛,陷入昏睡當中。二十三時十分,萊因哈特像是渴求水份似地動了動嘴唇,希爾德用含著水和白酒的綿紗輕輕地沾著皇帝的嘴唇,萊因哈特的嘴唇蠕動著吸著水。不久之後,萊因哈特微微睜開了眼睛,對著希爾德喃喃說著。或許他根本也弄不清眼前的是什麼人了。

"如果拿到了宇宙,大家——"

聲音停了,眼睛閉上了。希爾德等著。然而,他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嘴唇也不再動了。

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宇宙曆八零一年七月二十六日二十三時二十九分。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二十五歲,他的治世隻有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

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亞曆山大.齊格飛小小的哭泣聲打破了似乎放棄了傳音功能的空氣中的沉默。在死者身旁的兩個女性中的一個站了起來。她就是現在身為銀河帝國的攝政皇太後,立於宇宙頂點的希爾格爾.馮.羅嚴克拉姆。在瑪林道夫伯爵、米達麥亞元帥等人肅然的靜默中,她低沉的聲音回蕩在室內。

"皇帝不是因病而去世的。皇帝是因為耗盡了命定之數而亡的。不是被病魔打敗的。希望各位能記住這一件事。"

希爾德深深地低下了頭。這個時候,她白晰的臉頰上第一次流下的淚水。在死者的枕邊的女性發出了低低的鳴咽聲。

"於是,貝爾塞底就成為聖墓了。"(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

"星星落下來了,卡琳。"

尤裏安.敏茲的聲音中有著窺視著星星深淵般的戰栗。卡琳默默地抓著他的手。因為她有一種錯覺,她覺得自己腳底下有一道深淵,千億個星星似乎要將她吞噬一般。尤裏安的頭發和衣服上都還留有濕氣,然而,對卡琳來說,那都不是問題。

皇帝的敕使奈特哈特.繆拉站在他們麵前。

"萊因哈特皇帝陛下剛剛駕崩了。嫡子亞力山大公殿下在國葬後即位。"

奈特哈特.繆拉口中發出了戰栗了聲音,還有那已經達到抑製界限的悲哀感情。尤裏安整個身體可以實際地感受到那種感覺因為就在一年前他也體驗過那種滋味。

"關於承認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內的巴拉特星係的內政自治權一事,我方以萊因哈特陛下和帝國政府的名譽保證,這件事將會被確實履行。另一方麵,關於把伊謝爾倫要塞歸還給帝國軍一事"

"請放心。我們代表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和民主共和主義者,一定會確實遵守和皇帝生前的約定。"

尤裏安直視繆拉的灰色眼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聲調。

"撇開思想和立場不談,我以生於此時代的人的身份對萊因哈特皇帝陛下的過世致上無限哀悼。楊威利提督也會有同樣的想法的。"

"不勝感激。我會把你的意思傳達給皇妃知道。"

繆拉深深地答了一個禮,在邀請尤裏安等人參加國葬之後就告辭回去了。

關上客房的門,卡琳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擺了擺她淡紅茶色的頭發。當初和萊因哈特皇帝的軍隊作戰時,卡琳曾經大叫"去死吧!皇帝!"那是因為萊因哈特的生命力正閃耀著光輝,擁護民主主義的叫聲顯得格外有效。然而,這句話也永遠結束了它的工作。突然像想起什麼事似的,卡琳看著尤裏安的側臉。

"尤裏安,總而言之,巴拉特星係就留在民主主義的手中了吧?"

"是啊!"

"就隻有那個了,仔細想來——"

"是的,就隻有那個了。"

尤裏安微微地笑了笑。

而光要使這個事情實現就花了五百年的歲月和數千億的人命。如果在銀河聯邦的末期,市民們沒有對政治感到厭倦的話;如果他們注意到,給予一個人無限製的權力是一件多危險的事;如果人們可以從過去的曆史中學到國家的權威先於市民的權利的政治體製是會造成多少人的不幸的話,人類就可以用較少的犧牲和負擔,更早實現比較中庸和調和的政治體製了。"政治與我們無關"這一句話就是剝奪發言者的權利的宣告。政治一定地蔑視它的人進行報複的。如果有一點點的想象力就應該可以了解這一點的。

"尤裏安,你會不會成為政治指導者?會不會成為海尼森臨時政府的代表?"

"我的預定表上沒有這一項。"

"那麼,你的預定表是什麼?"

"成為軍人和專製主義的帝國作戰。如果任務結束了"

"如果結束了?"

尤裏安無法直接回答卡琳的問題。

尤裏安想成為一個曆史學家,記錄楊威利的事跡,把這幾年燃燒般的記憶留傳給後世的人。這個想法確實是受到楊威利的影響,但同時也是生在這個時代,和許多曆史性的人物接觸的他的本身意識之下的目標。對尤裏安來說,他覺得多給後世的人判斷和考察的機會是生在這個時代的人的義務和責任。

奧利比.波布蘭以不知道該以什麼步伐前進的腳步走向尤裏安等人。

"尤裏安,什麼時候離開費沙?"

"這個嘛,大概兩個禮拜吧!"

"那麼,我們就要分手了。"

"波布蘭中校!"

"我要留在費沙。什麼都不用說,尤裏安,我已經決定了。反正也不可能永遠住在費沙,不過"

尤裏安沒有說什麼。卡琳也一樣。他們兩人都可以了解。波布蘭的身心都想離開組織,走上孤獨但自由的道路。沒什麼能阻止得了他的。擋不住的。因為對波布蘭來說,或許那是他與這個時代決別的唯一方法。靜默了一會兒,尤裏安懷著最大的善意回答。

"我明白了。我們來開個盛大的道別宴會吧?"

於是,波布蘭張開兩手,抱著尤裏安和卡琳的肩膀。綠色瞳孔中跳躍著的陽光照射著他們兩人的現在和未來。

"聽好,不要太早死。幾十年後,當我們都變成老人時再見吧!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說那些已成木乃伊的死人的壞話了!"

"好棒啊!"

尤裏安衷心地回答。他覺得自己何其有幸和這些有著獨特魅力的同伴們共有著目前的人生。波布蘭放開了兩個人的肩膀,眨了眨一隻眼睛,然後把兩隻手插在寬鬆的褲子口袋裏走了。目送著他的背影的卡琳用力地握緊了尤裏安的左手。我會永遠跟在你的身邊這句話無聲地傳進了尤裏安的身體裏。

參加皇帝的葬禮之後就回海尼森,把伊謝爾倫要塞還給帝國軍。然後和菲列特利加.G.楊、卡介倫一家、巴格達胥上校等人會合前往海尼森,把楊威利及其他的人都埋葬起來,然後,然後,一段漫長的建設和守成的時代就會開始了吧?對外要繼續和強大的帝國政府折衝,對內要整備自主和自立的體製。冬天是那麼漫長,而春天又未必會到來。

盡管如此,尤裏安和人的夥伴們還是選擇了民主主義。他們不把所有的權力都委交給像萊因哈特那種幾個世紀才出現一個的天才,由凡人集團不斷地藉著試行錯誤去尋找更好的方法,產生更好的結果。那是一條由亞雷.海尼森所選擇,而由楊威利接下棒子的長征之途。

"哪,我必須去和亞典波羅提督商量一些事,預定計劃。"

尤裏安想到了那個還留在他身邊的重要朋友。

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把菲利克斯架在肩膀上來到臨時皇宮的庭院。暴風雨已經完全離去,然而不像夏天該有的寒氣卻仍然蟠踞在此地,把星光都凍結了似的。天一亮就要公布皇帝駕崩的消息,然後開始國葬的準備工作。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的葬禮也會立刻舉行吧?日子將會很繁忙。然而還是忙一些的好。如果沒有大量的事務讓自己忙些,他沒有自信能承受那啃食著胸口的悲哀和失落感。

突然間,"疾風之狼"聽到了在他耳邊響起的呼叫聲。

"爸爸——"

米達麥亞愕然了一陣子,他的兒子則焦急地抓著父親蜂蜜色的頭發,又叫了一聲。

"爸爸!"

被稱為帝國軍至寶的勇將在失去他那偉大而敬愛的主君的夜裏,有了那種幾近於驚喜的經驗。這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然而,米達麥亞終於露出微笑的表情。他覺得是皇帝的心靈已經深植進這個孩子的內心而使他發出了出生之後的第一句話。當然,那隻不過是一種錯覺,然而,米達麥亞卻這樣深信著,他把兒子從肩膀上抱下來,抬頭看著星空。

"看到了嗎?菲利克斯,那些星星。"

那些星星經曆過數億年、數十億年的生命。早在人類誕生之前就一直閃爍著光輝,在人類滅亡之後,它們仍會繼續綻放著光芒吧?人的生命連星星一瞬間的光輝都不及。這是自古以來人們就明白的事情。然而,認識到星星的永遠和人世的一瞬的是人,不是星星。

總有一天你也會明白的。明白人類重視瞬間的燃燒甚於凍結的永恒。明白一瞬即滅的流星的軌跡將會深刻於宇宙的深淵和人們的記憶當中。

總有一天,你也會仰望著星星,任思緒馳聘在彼方,並且希望征服它們,置身在星群當中。當那一天到來時,你會自己一個人出發去冒險嗎?還是和父親一起去?或者是和那個你在一歲時就宣誓效忠亞曆山大.齊格飛同行?

"親愛的,渥佛。"

艾芳瑟琳頂著滿頭的星光,走向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側著身對著她。

"菲利克斯說話了。他叫我爸爸。"

"啊,真的?"

艾芳瑟琳以驚異的表情靠近丈夫,把幼兒溫暖的小身體抱了過來。丈夫用手環著她的肩膀。他們把視線投向那幾近令人眼花繚亂的星空,有數秒鍾之久,他們就無言地站在那邊。

菲利克斯把手伸向夜空,做出要抓星星的動作。幼兒是不自覺地做出這樣的動作的。那不就是把貫穿人類所有的曆史,對所不能及的東西表現出來的一種憧憬集於一身的表示嗎?

"到屋裏去吧,親愛的。"

艾芳瑟琳溫柔地建議,米達麥亞點點頭,環抱著妻子的肩膀,開始在星空下漫步著。臨時皇宮的內部充滿了對皇帝死亡的悲哀和為了讓皇帝的死儀式化的奇妙活力。渥佛根.米達麥亞朝著這團情感糾結的人群中走去。

——傳說結束了,曆史才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