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種紅色(2 / 3)

幕僚們在無言的連擊下,正要全麵對萊因哈特的多嘴進行非難時,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發出了充滿皺紋的聲音,收拾了這個場麵。

“繆傑爾準將,不必焦躁,千萬別急躁。你的前輩們都一致這麼說了。還是暫且在這裏觀看敵人的狀況吧。如果真的有敵人的話……”

萊因哈特憤然地退出司令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向吉爾菲艾斯訴說著那些人的無能。

還隻是上尉的吉爾菲艾斯,當然沒有出席將官會議的資格。在等著萊因哈特的期間,他都忙於部隊各種事務的處理。雖然是很微小的,但萊因哈特也有幕僚集團跟隨,分為作戰、航行、運用、情報、索敵、後方等四部門,合計十名軍官,輔佐著太過年輕的指揮官。當然地,這些軍官全部比萊因哈特年長,也各自具有該部門的專業知識,熟知處理的技巧。等將來萊因哈特能策動巨大的集團時,他們將會更加有所作為吧。

但是,萊因哈特對他們並沒有什麼期待。他在尋求人材。為了達成隻有他自己和另外一人知道的目的,需要有輔佐萊因哈特的人材。為萊因哈特立策、實行,他需要各類型的人材。所以,對於被推派來的幕僚們,他也一直努力在正確地把握其才能及個性。人材是比寶石或黃金更加貴重的。但他努力的回報都是失望。萊因哈待所見到的,總是被蛀蝕得空洞化的朽木。目前,除了吉爾菲艾斯之外,似乎是沒有可以信賴的人物了。

“您也不會就此退縮了吧?萊因哈特大人。”

“嗯,隻有一件事讓司令官答應了。在對空係統之處也設置對地迎擊係統,使其運作,以備萬一。當然,條件是由我來做。”

對於七十六歲的老將,萊因哈特的評價尚未論定。身為個人的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與身為艦隊司令官的他的人格與能力。萊茵哈特該如何去認識、鑒定呢?萊因哈特的人物鑒定能力是相當敏銳的,但還未到達完全成熟的程度。再加上唯一信賴的輔佐者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處理能力、見識、籌劃能力各方麵都近乎完美,使得萊因哈特評鑒其他人的眼光變得相當苛刻,這也是一個原因。原本說來,這麼傑出的才能會並存在如此近的距離,並互相協助,本身就已經是相當稀有的事了。萊因哈特在這一方麵,絕對說不上是不幸的,但現在的他卻不那麼認為。

圍繞著宇宙霸權的爭鬥,應當是在廣大的星海中展開的,然而自己卻在連固定名稱都沒有的可憐衛星上的一隅,連駁倒無能的同僚也做不到,虛渡了數十小時,認為自己窩囊的心情,炙熱得冒泡,在萊因哈特的味覺中沁入虛構的苦澀,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問他:你在急躁什麼呢?因為不想虛渡任何一瞬啊,因為不想浪費時間啊。極端地說,因為不想成為像格林美爾斯豪簡那樣的老人,萊因哈特才不得不急躁的。

萊因哈特若生在子爵家,活到格林美爾斯豪簡一半的年齡時,大概早就取得至尊之冠,把老衰的銀河帝國及創不出新時代的自由行星同盟雙方都化為過去式了吧,萊因哈特如此想著,對老人的霸氣不足,不禁感到非常不愉快。

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也許這一生過得是不如他人所想的那麼厚顏無恥。這一點萊因哈特也了解,但他卻無從去同情。

“也罷,總之在還沒被無能的戰友阻礙之前,要盡快確立我的主導權。首先先蓋好屋頂和柱子,地板和牆壁往後再造就成了。”

萊因哈特硬擠出個笑容,但那也持續不久。因為和他做出相同的推測,向格林美爾斯豪簡提督做相同提議的人出現了。使得萊因哈特將主導權讓給那個人物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準將。

載著先寇布中校與三名部下的裝甲地上車“花心約翰”,在三月二十九日二時的現在,正掠過帝國軍哨戒地域的周邊,因為天空和地麵的風景都沒有變化,所以要確認自己的位置並不容易。

“真希望在還沒成為白發老人之前,和我們的連隊長大人再會啊,這種時候就算是屍體也好啊,是吧?中校大人。”

布魯姆哈爾特中尉的玩笑,或許其中用來掩飾真正心思的外衣是太單薄了吧。連隊長凡瑟菲上校若戰死,則最順當的人事安排,應當就是由副連隊長先寇布中校升格,就任第十三代連隊長,坐在後部座席叉手閉目的先寇布,微張開了眼楮,射出銳利的視線,布魯姆哈爾特中的尉就紅著臉地轉向正麵去。

華爾特.馮.先寇布在十六歲時,通過了同盟軍軍官學校的入學考試,但他沒有入學。“我並不討厭軍官學校,但軍官學校的校規討厭我。”這是他日後的述懷。轉而就讀陸戰部門的“軍事專科學校”。這是二年製,用以培養陸戰、工兵、航宙、飛行、通信、補給、衛生、整備等各部門中位於第一線的士官的學校。在學年中,以第九名的成績畢業後,先寇布在十八歲就任下士,立即上了戰場。十九歲升上士、二十歲升準尉,如此累積武勳地晉升階級,二十一風時受軍官推薦,進入第十六幹部候補生養成所,二十二歲時結業,就任少尉。

此時才算打通了士官至軍官之間的狹窄關卡,被配屬到“薔薇騎士”連隊,擔任小隊長,領導三十九名部下。自此以來,八年間,一直升進到中校。在二十多歲就當上副連隊長的事實,證明了他除了是個戰鬥的勇者之外,同時在指揮能力上也相當卓越。

“隻要他別起異念,鐵定會成為將官。”

軍部上層也如此認定,所謂的“異念”,主要是指向帝國軍投降,不過也多少包含了這以外的成份。一般人並不認為先寇布是個順從的人物,他並不裝成熱烈的民主共和主義者,而一直以諷刺且辛辣的觀察者的視線,投向同盟政府及軍組織。

先寇布並不認為自己的人生是什麼特異的例子,在幼年期被祖父母從帝國帶往同盟的流亡者,原本就並不罕見。而後一旦被同盟視為妨礙者,則會成為譏諷的被監視者,或是被刺激出對故國的幻想式的望鄉念頭,再者或是培養出狹小範圍的上升誌向,等等之類。

先寇布在女性關係方麵的多彩多姿,也是凡人所不能及的。被任命為下士,在各方麵開始能獨立生活之後,就將“客套謙虛”與“消極”之類的字眼從他的字典中抹消,每夜都專注於戀情上。

“在沒有戰鬥的夜裏,從未獨自睡過。”

這是關於他的傳聞,他本人並未對這句話有所答複,但他的衣服上常會附有不屬於“三種紅色”之內的紅色,當然了,那是口紅的顏色。實際上,縱使在軍營,他也有和女性兵士談情的機會,如果先寇布除了好色之外就一無所長的話,就不可能在“薔薇騎士”內贏得敬意了,但事實卻菲如此,因此雖然有許許多多的豔談與醜聞,他的地位仍未曾動搖。

一直坐在駕駛座的迪亞.迪肯中尉,注視了顯像幕,略動一下嘴巴:“有敵蹤,十公裏前,十一點鍾方向。”

很內斂地,迪亞.迪肯中尉報告出事實,他身高相當於先寇布,但身體的寬度與厚度則淩駕其上,雖是個大塊頭,但在戰鬥開始之前,他的人格是在司掌溫和的大天使的支配下,年齡在林滋與布魯姆哈爾特的中間,二十三歲,五年間升進了五階。在擔任立誌當畫家的林滋的人物畫模特兒時,脫下頭盔,身穿裝甲服,以高跪姿保持姿勢三小時之久,林滋很過意不去地請他去喝酒,他喝幹了一打的大杯黑啤酒後,“客氣地”離席了。

看著顯像幕的林滋,傾首將焦點對準被稱為“地上鼴鼠”的小型先行偵察機械傳送回來的映像,帝國軍的裝甲地上車在灰暗的天空下移動,在其移動消失之後,林滋仍在沉思著某事,對先寇布的詢問,也隻做了暖昧的反應。

“那個……好像有張熟識的臉孔,坐在敵方的地上車上。不過,並不太確定。”

“熟識到什麼狀況呢?”

先寇布的口氣,在若無其事之中,含有很自然的強製力,使林滋揮去了猶豫。

“是前一代的連隊長,留涅布爾克上校。”

一瞬間,先寇布中校皺上了眉頭,他當然知道林滋上尉立誌成為畫家,也對其視覺上的記憶力寄以信賴。他認為林滋的證言,會比起其他人高上35%的信賴度。

不過,竟然是留涅布爾克上校。要在內心維持與外表上相同的平靜,對先寇布而言也並不容易。留涅布爾克這號人物,先寇布曾當了他五年的部下。在他被任命為少尉時,就在中隊長留涅布爾克上尉的指揮下,當他升為上尉時,留涅布爾克當上上校,站上連隊的最高位。五年來生死與共的他,舍棄部下而投降於帝國軍之時,先寇布不禁感到失望與不快。總之,留涅布克是選擇了第二條路沉醉於對帝國的幻想之道吧?

“真是有緣啊,竟在這地方……”

二十二歲的布魯姆爾特吐出這句話。

事實上,事情並未複雜到被說成有緣的地步。銀河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的戰爭,被限定在伊謝倫要塞及回廊的周邊,因此隻要是從事軍務,必會被配屬在此。而留涅布爾克既然熟知同盟軍的內部情況,會被配置在帝國軍的第一線也是理所當然的。

“事情或許有點糟了。”

先寇布對前任者的評價,比現任的連隊長凡瑟菲上校要高得多了在指揮官的才幹方麵。先寇布從小以來,就和“自信”這位朋友交情不錯,因此他很少敬佩他人,但在地上戰的指揮能力方麵,隻有一位對手令他感到難分勝負,那就是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上校。

“中校,這時該怎麼辦?”

對林滋的詢問,先寇布投以簡單的回答。

“照常識去做啊,在不被敵人發現之下,找到友軍,這不是很單純嗎?”

“哈哈……”

林滋似乎想說什麼。所謂單純可不見得就是容易。不過,對這位不遜的上司的敬意與信賴感,更超越了不安,他為了說服自己而點了點頭。

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銀河帝國軍準將,在三年前仍是自由行星同盟軍上校,第十一代的“薔薇騎士”連隊長,今年年齡三十五歲。天生就有帝國貴族容姿的高大男子,銀灰色的頭發和不愉快似的的藍灰色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亡命過後三年間,隻升進了一階級,就他的才幹而言,該說是不順利的吧。在這期間,他與帝國貴族的千金結婚,據說由於那位於金是眾所公認的佳人,因此也招來了反感。不管如何,他正身處己所不願的境遇,光就他被編入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的麾下這一點,就已經可以證明此事了。

這位留涅布爾克準將,對萊因哈特要進行地上偵察的計劃,提出了異議,在萊因哈特的眼前,向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提案。

“繆傑爾準將在宇宙空間的戰鬥指揮上或許是位英才,但在地上戰方麵,下官總有一日之長吧。關於此事,就請交由下官去做吧。”

看來他並非急於功名,對萊因哈特也未有誹謗。冷靜的自信以鋼鐵的強韌,包圍了洛林美爾斯豪簡,老提督似乎立即受到那精神磁場的影響,而改變了方針。

“也對,那樣比較好,謬傑爾準將,這事還是交給留涅布爾克去辦吧,我知道你的想法,但畢竟留涅布爾克是地上戰的專家。”

七十六歲的老提督沒有強製命令式的口氣,反倒是象在說服這年輕人似他說著,雖不甘願,但若是強製的,則萊因哈特還有得反抗,但長官以這種口氣說話,若是拒絕了,萊因哈特會被認為是不敬之至而且心胸狹窄吧。

“隨您的意思,閣下。”

深思起來,對於長官,這還是相當無禮的口氣,但萊因哈特實在無法完全掩飾掉自己的提案讓給讓他人的懊惱。或許是十八歲的人容易將霸氣從禮節的縫隙中落出來的吧。不管如何,主導權就這麼轉到留涅布爾克手中了。

關於這件事,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保持一貫的“圖其盡善”的態度。地上部隊完全歸於留涅布爾克的指揮下,身為他的上位者的少將們也響起不滿的聲音,但老提督以“就讓他做做看如何”來曉喻之後,他們也就沉默下來。

與其說是心服,倒不如說是多做反駁也無益,那種心理,萊因哈特很能了解,這話說來實在是很諷刺的。

當然,萊因哈特也無從享受旁觀者的立場。因為按臨時的處置,他被任命為留涅布爾克的副將之地位,和其他種種處置一樣,這也是留涅布爾克的提議,經由格林美爾斯豪簡認可的結果。

“繆傑爾準將,我很期待你的才幹,可以嗎?”

“我盡量不令你失望,留涅布爾克準將。”

編入同階級者的指揮下,對十八歲的萊因哈特而言,是最初的經驗。近乎屈辱的感情作用,在金發的年輕人身上發作了起來。對於自己本身的現況,萊因哈特無法寬容,即使想到留涅布爾克比他年長十六歲,即使查覺自己仍非全能,被派任在同級者之下,仍不是會令人感到快感的事。

“落在留涅布爾克的下風,又如何能取下整個銀河帝國呢?或許我所擁抱的不是野心,而隻是妄想吧?”

對心理頗欠安定的萊因哈特那白皙的臉一瞥而過,留涅布爾克麵無表情。

對於這逆流而來的流亡者,萊因哈特無從抱持好感。萊因哈特可以理解因為政治上、思想上的理由,而從帝國流亡到同盟的人的存在。雖然他並非對民主共和主義思想有所共鳴,但他對信奉該主義而被迫遠離故鄉的人,抱持著類似敬意的情感。是因為感到對高登已姆王朝共同的負麵情感呢?還是感受到堅守價值觀而舍身的行為上的美感呢?大概兩者皆是吧。

但是,從同盟流亡到帝國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或許留涅布爾克自己有著正當的理由,但萊因哈特卻無從想象。至少不可能是仰慕現今皇帝佛瑞德裏希四世的君主之德吧。

萊因哈恃完全不若平日的那個金發年輕人,而拘束在非建設性的念頭當中,這一個情況,紅發友人比他本人更加地洞察到了。

吉爾菲艾斯知道,處身於他人之下,對萊因哈特而言已是件困難之事。

在幼年學校時代,下級生必須替上級生擦鞋、刷衣服及打掃房間,但萊因哈特總是完美地做好這些,讓上級生無從批評挑剔,而若還有人百般刁難,那就是原本對萊因哈特就抱持陰險的惡意的,因此萊因哈特會毫不留情地反擊、報複,萊因哈特從未抱持要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他的妄想,因此,以學年首席的成績,與姐姐安妮羅傑那非本意的地位作為盾牌,再加上吉爾菲艾斯的協助,萊因哈特才能守住自己身為人類的矜持。

“被萊因哈特大人超越過的人們抱持什麼樣的心情,經過這件事,也許萊因哈特大人多少能理解一些吧,那樣的話,此次的人事安排,也並非全無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