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遠去涅布爾克的背影,在光暗亂舞的空間中消失。先寇布仁立著,對關心其安危的布魯姆哈爾特的詢問,隻機械般地點了點頭。
同盟軍基地正漸漸地墜入破滅的深淵。雖然此時帝國軍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司令部早已對陸戰部隊下達中止攻擊及撤退的指示,但由於留涅布爾克自己都還揮著戰斧地處於血戰之中的狀況下,因而根本無法撤退。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準將在混戰之中和副官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上尉走散了,獨自進入了同盟軍的基地司令部裏去。突然靈機一動,不向內部深入侵入,而在離槍火較遠的通路上,等待逃亡者前來,不久,一個軍官級氣密服的人影,跌跌爬爬地來到此處,發覺到萊因哈特的身影,狼狽地佇立不動。
那位軍官很明顯地是文件事務的專家,對暴力之事似乎是並不熟練。象是喝醉的舞蹈家一樣,以過度多餘的動作舉起了手槍,想瞄準萊因哈特的胸部中央。
萊因哈特可沒有等候對方完全瞄準好的義務。他伸出左手,抓起彈藥射盡而放置一邊的機關炮,向著對方的槍丟過去。
萊因哈特並沒有怪力,0.二五的輕微引力,使他能做到這件事。總之,因為槍被打落了,對手的鬥爭心也象泄氣的氣球似地萎縮了。他又再以過度多餘的動作,改變身體的方向打算逃走,但又被另一個人擋住了去路。萊因哈特不靠理性就領悟到那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他以通信對他的俘虜講話。
“請報出姓名和階級。”
對方似乎在鬧脾氣似地沉默不語,所以萊因哈特加強了語調,再重複地做要求,對方的反抗心潰散了,對萊因哈特及吉爾菲艾斯交互地轉動了視線,垂下了肩,不過稍稍端正了一下姿勢。
“辛克列亞·雪列布雷傑,自由行星同軍中將,我向兩位要求符合我階級的禮遇。”
雖然挺了挺身,卻掩飾不了發抖的聲音,但萊因哈特並不打算加以輕蔑。
“好,雪列布雷傑中將,卿已是我等的俘虜,若能立誓不做無益之抵抗,即對卿加以禮遇。”
“我明白,我立誓,將本身交由尊駕處置,尊駕的名字是……”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銀河帝國軍準將。”
雖然是相當形式化的作法,不過雪列布雷傑就以此,自主地放棄了逃亡的意願。一聽到金發的年輕人是準將,雪列布雷傑瞪大了眼楮,不過大概想到萊因哈特可能是權門的子弟,
似乎是了然地點了點頭,對方的誤解,萊因哈特也察覺了,但並不打算加以辯解。
吉爾菲艾斯把頭盔的通訊頻道轉換成長距離開放式。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準將俘虜了叛亂軍之指揮官辛克列亞·雪列布雷傑。此人為叛亂軍中中將階級之人物,明言將其身交由繆傑爾準將處置。以上事項謹向艦隊司令部報告……”
吉爾菲艾斯強調了萊因哈特個人的姓名,若不明確指出此事,則俘虜雪列雷傑中將一事,將成為陸戰部隊全體的功績,也許還會被指揮官留涅布爾克所獨占。與其說留涅布爾克有奪取部下功績的傾向,倒不如說是帝國軍全體都有如此風氣。
不久,帝國軍急忙地進行撤退的準備,畢竟也算達到破壞基地的目的了,要不遵從艦隊司令部的命令,被棄置在這不毛的衛星上,可沒人願意。在混亂之中,留涅布爾克得知萊因
哈特的武勳,正說要親自向般隊司令部報告。
“早已向上報告了,繆傑爾準將立下顯赫的功勳之事,艦隊司令部也早已得知了。”吉爾菲艾斯如此回答。
“……哦?”
留涅布爾克端詳著吉爾菲艾斯,似乎對吉爾菲艾斯未能完全掩飾的情感有所反應,做了個帶有惡意的微笑。
“吉爾菲艾斯上尉,卿的確是……不,卿對長官所表現之忠誠心!確實令人敬佩。”
吉爾菲艾斯掩去了表情聽著。
“然而,凡事得適可而止,卿乃榮耀的銀河帝國之軍人,而非繆傑爾準將私人之家臣,在此刻還是再自我確認為宜以保卿一己之身啊。”
在吉爾菲艾斯內心的水麵上丟下了尖銳的石塊後,留涅布爾克步向自己的裝甲地上車,向那後影一瞥,萊因哈特的手在友人的右上臂拍了拍。
“我說,吉爾菲艾斯。”
“是,萊因哈特大人。”
“又給你添了麻煩了,我原是盡可能不增加你的負擔,而要和你分享功績的……”
“有您這句話也就夠了。”
吉爾菲艾斯覺得手臂上的感觸是很舒暢的。
“況且,那個叫雪列布雷傑中將的,他的身體也不能切成兩半,而萊因哈特大人將他俘虜了,也是不爭的事實,這是萊因哈特大人的武勳,不必在意別人怎麼去說。”
雖然吉爾菲艾斯對他如此強調了,但點著頭的萊因哈特,對留涅布爾克仍禁不住有一般帶著敵意的不安。
的確,留涅布爾克是值得萊因哈特不安的。
“哼,竟然就隻是讓那金發小子立下了功勳啊……”
原本他就是為了不使萊因哈特,馮,繆傑爾比自己顯眼之目的,才將其推上副將之位的,以此而言,留涅布爾克這小小的策謀可說是完全失敗了。他的方程式上似乎遺漏了一個重大的要素。
“那個紅發的,看來隻是個副官,其實卻不隻如此,似乎金發小子的才華大耀眼,而使眾人都沒去注意到……而金發小子本人又是如何呢?如果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的話,那麼他的器量也就沒什麼了不起了。不過是外表美麗而卻飛不起來的孔雀罷了。”
下此斷言之後,自嘲使他的臉頰扭曲了,就算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隻是隻孔雀,那麼被那孔雀搶走功績的他,想來也不會華麗壯大到哪裏去吧。這個事實他是不得不承認的。
凡佛利特4=2的同盟軍基地,正為戰後處理而忙碌著。即使今後宇宙空間仍在持續戰鬥,不過看來地上的戰鬥算是終了了。地上的建物被破壞,司令官被敵方擄走。結局雖然慘淡,總比沒有結局要來得好吧。
年輕的布魯姆哈爾特中尉向先寇布做了個笑臉,那相當童稚的笑臉,顯示出肌肉的緊張還未完全解除。
“看來我們都保住性命了。”
“是啊,死者大多了,死神們還沒到我們這邊,馬車就已經客滿了吧。”
自己嘴上開著玩笑,卻也笑不出來,先寇布巡視著由破壞與殺戮的手細心撫過的痕跡。
司令部與周邊的建物,在破損處被噴上速幹性的樹脂,而使得在建物內部也能正常呼吸。各處可以看到脫下頭盔的兵士們,在勞動著,或呆然坐在地上的身影。
先寇布的胃壁象是有冰塊滑落一般。戰死者的遺體被白布覆蓋,由舊式的機械人控製車運走。他發覺由白布中露出的發色,似乎有所記憶,他對正通過眼前的機械人控製車的負責
士官開了口。
“那位戰死者是誰?”
士官視線在記錄上巡視後回答。
“是華蕾莉·林·費西蒙斯中尉。受敵兵射擊而戰死。”
“……”
“要檢視遺容嗎?中校。”
“……不,這樣可以了。”
先寇布的聲言低沉幹涸,糾纏在口腔黏膜上。士官有些機械化地點了點頭,好象突然想到了又加了點補充。
“啊,還有,理所當然地,費茲西蒙斯中尉二階級特進,成為少校了。死後才如此,實在叫人遺憾,不過對遺族至少是一點慰藉。”
什麼至少是一點慰藉?想向對方那張光會說話的嘴揮上一拳的心情,像在先寇布內心的草地上舉起的蛇頭,不過他並未實行。他沉默地,目送了曾與他共渡人生中一段短暫時光的女性的遺體。而後仍是沉默地向死者敬禮,那是在看不見遺體的身影之後了。
“要說結婚啊,布魯姆哈爾特,對我而言,有大多女性配上我都算是糟蹋了。”
對著年輕的部下,先寇布如此不隱諱地道出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那倒也不全是吹噓,在布魯姆哈爾特現在的年齡,先寇布在“那一方麵”已經是百戰的勇者了。而又再曆經了八年,先寇布的人生與更多女性的軌跡交錯過。其中的一條,就在先寇布的眼前消失了。
“……然而春天一到,鳥兒又會再歸來……”
低聲地唱著,先寇布發覺自己已記不起那首歌的由來了。確實是那許多條“軌跡”中的一條所帶給他的,但……他帶著自嘲地拍了自己的臉頰,而後把部分心思轉向了在等待著他的新職務。
“薔薇騎士第十三代連隊長嗎,倒也不是什麼壞地位啊。”
不過,在這之前,有不少非得處理不可的問題,阻擋在先寇布麵前。與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之間還沒有個了斷,基地司令官雪列布雷傑也被敵人所擒。以眼前而言,結算還是赤字,若不能盡早把這轉化成黑字的話,連隊長的位席,隻怕要變成一塊針氈了。
……在與先寇布等人不同的場所中,有另一群為戰鬥的結束而辛勤的人們。在同盟軍總司令部的管製室中,為了戰死者的正確人數,擔任統計的年輕士官,正在抗議年長士官那馬虎的辦事態度。
“別在意那些尾數啊,年輕人。”
疲勞的表情中,混入了辛辣的藥味,年長的士官回應了。
“……總之,死了一大堆人了。死了大約一百萬人了。即使正確地說是一百萬零一人,
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麼死者就隻是些數字吧?而且還是可以不必在乎尾數的數字嗎?”
“對軍首腦部的大人物而言就是如此,有什麼好激動的。死去的人們不過是用完就丟的道具罷了,我們也有一天會變成那樣吧。”
“那麼,我們到底在為何而戰啊?不是為了對抗專製主義者的侵略,保護民主主義而戰的嗎?”
“啊,當然啊,是為了那個。我們是守護著神不讓惡魔侵犯的正義的騎士。不過呢,帝國軍的兵士也一樣有相似的想法吧,即使他們真是惡魔,也是有親兄弟或情人的吧。就是因為沒辦法一一去顧及那麼多,才又好化為數字去處理啊,以後你也會明白的……”
就這樣,凡佛利特4=2宙域,直至後代,一直是昔日原為兩軍艦艇的金屬塊與非金屬塊在浮遊的廢棄物集中所。而後也曾發現被恒星風吹出的兩軍兵士的遺體,飄至星域的外緣。
“凡佛利特星域會戰”隻是個愚行,被此愚行所殺的百萬單位的死者,對這愚行的負責人,一直在做著無言的糾彈。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經由伊謝爾倫要塞回返銀河帝國之首都奧丁,是在五十九日。當然,所謂的“凡佛利特星域會戰”在4=2的地上戰終結之後,仍冗長地持續,至到兩軍的戰力從此星域撤收,才好不容易地停止了戰死者的產生。此段期間,萊因哈特仍一直在戰場上,但終究還是沒有立下武勳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