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夏強風(1 / 3)

由戰場歸來之時,萊因哈特同吉爾菲艾斯最先去見安妮羅傑。但話說回來,成為皇帝後宮之寵的安妮羅傑,連身為血親的萊因哈特,想要麵會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由出征歸來,也就是以武勳之獎勵的形式,才被認可作為麵會的理由。因此,為了能見到安妮羅傑,在此之前的征戰也就隻得接受了,這一層麵,在吉爾菲艾斯的心理上是確實存在的。

此年五月二十四日之會麵,是在夏夫豪簡子爵的宅邸進行的,身為安妮羅傑友人的子爵夫人,將日光浴廳借給了他們三人。在這置放著觀葉植物的盆栽,木質地板的房間裏,萊因哈特向姐姐說出了吉爾菲斯未獲晉升之事,安妮羅傑表示願意出力幫忙此事。

“萬事拜托了”吉爾菲艾斯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有著最終的人事權的不是安妮羅傑,而是皇帝佛瑞德裏希四世,為了使吉爾菲艾斯晉升,而讓安妮羅傑去懇求皇帝,想到那種光景,對他而言是非常痛苦的。

“謝謝您,安妮羅傑夫人,可是,我並不急著要晉升的,現在的官職都已經算是升得太快的了。”

若由安妮羅傑去請求皇帝,要使吉爾菲艾斯晉升少校是很容易的吧。由兵士眼中看來,雖然像是雲層之上的地位,但是由皇帝或門閥貴族來看,也不過就隻是個少校而已。雖然在軍部對各階級是有其定額的,但這個定額一向訂得比實際數量多出許多,因此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但是,一旦被知曉此項人事旱因安妮羅傑·馮·格裏華德伯爵夫人的幹涉所致的話,軍首腦也就是門閥貴族的印象將會嚴重惡化吧。安妮羅傑、萊因哈特、吉爾菲艾斯,三個人各自的立場將會惡化。即使是身為皇帝寵妃的安妮羅傑,在宮廷與貴族社會的角落裏,終究還是有不少皇帝目光所不及的場所。

為了自己,而使安妮羅傑的立場惡化,這是吉爾菲艾斯不可能做得到的。

因為那將使他自己心寒,遠離幸福。

在向安妮羅傑告辭之時,她的視線從弟弟移向其友人的臉上了開口說著。

“齊格飛,你……”

安妮羅傑隻有說到這裏,不過吉爾菲艾斯已領悟到她已諒解了自己的真意,幸福感宛如春潮,感受到那溫暖充滿了心窩。比起這份幸福感,什麼晉升之喜,實在微不足道,沒什麼鑽營的價值。而且,實際上,十八歲就身任上尉已經是不了得的了。軍官學校畢業,二十歲任職少尉,是標準的軍官人生的出發點,連虛名的貴族也比不上的平民出身的吉爾菲艾斯,在十多歲就任上尉,確實已充分是個異例了。

……不過,吉爾菲艾斯比萊因哈特晉升遲了一星期之後,也被任官少校。

萊因哈特即驚又喜,必是有人幹涉了此事,待他知道了情由,更加地吃驚。那是新任的上將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特別推薦了吉爾菲艾斯。

“那老人領悟到死期將至,想要多少做件好事吧。”

萊因哈待的毒舌,也略欠神彩,這是因為在根本上,他也為吉爾菲艾斯的晉升而欣喜,有著感謝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之推薦的心情。

不論如何,吉爾菲艾斯是得向推薦者致謝才行,這一天前去格林美爾斯豪簡“上將”的宅邸造訪。萊因哈特抑製了想要同行的心情,送紅發友人出門。

在廣闊卻陰暗的書齋中接待訪客的老者,請吉爾菲艾斯就座,對他的謝詞如此回覆。

“繆傑爾準將……不,少將也就另當別論,連我都晉升了啊,要是不讓卿晉升,那就沒道理,因為卿確是善盡了輔佐繆傑爾少將之責啊。”

“在下惶恐,不知該如何致謝才好。”

“不過呢,今年這麼晉升了一級之後,從明日起今年之內是不可能再次晉升了。”

“這種事我並不介意的,即使是少校的階段都覺得是逾越已分了。真的是感謝您。”

事實上,有點諷刺的,吉爾菲艾斯並不像萊因哈特那般,對他本身晉升的事感到高興,若是萊因哈特晉升中將,他還會比較欣喜些。

“另外,遲了些向您祝賀,格林美爾斯豪簡閣下也晉升上將了,恭賀您了。”

極盡禮貌地如此陳述了,但意外地,老者並沒什麼感懷。

“不,我能當上什麼上將的,不是因為自己的能力或因為什麼功績,隻是因為我是子爵家的家主,又承蒙皇帝陛下個人的好意而已。”

正不知如何回答而沉默的吉爾菲艾斯耳中,又傳進來一句毫不經心的話。

“這般的世態,繆傑爾少將不也覺得很無趣的嗎?”

一瞬間,冷氣的手指,從吉爾菲艾斯的脊椎上奔馳而過,這位老者究竟想說什麼呢?

“繆傑爾少將並沒有什麼不滿,以十數歲而能身任少將,對皇帝陛下十分感謝的。”

“以卿的立場也隻能如此主張吧。不過以卿的用心或是誠意,也無法掩去繆傑爾少將的目光的。”

“……”

“我從沒見過那麼充滿霸氣的美麗眼眸。我終此一生,也未曾有過那種眼眸。”

這不能大意地回覆,吉爾菲艾斯掩去了表情,端詳著老提督的臉,高評價未必就能斷言為好感的同義詞,更何況,萊因哈特的野心與霸氣,是要將這個讓他十八歲就身任少將的國家機構毀滅。

吉爾菲艾斯覺得有必要轉換話題。

“不過,在十八歲的時候,閣下也是充滿著霸氣的吧?”

“哪裏,我在十八歲的時候,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才能與將來性了。”雖然是遲滯的聲音,老者的發言,明確地否定了吉爾菲艾斯的質問。紅發的年輕人,感到難以把握老者真正的心意,這位老者洞察到什麼了嗎?或者是在妄想著什麼呢?至今為止的交涉,吉爾菲艾斯認為這位老者對萊因哈特,並未抱持敵意、惡意、害意,今後是否也該繼續如此認定呢?

即使吉爾菲艾斯再如何賢明而深思熟慮、視野寬廣、富洞察力,也仍擺脫不了僅僅十八歲的實際年齡,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與吉爾菲艾斯之間,有近六十年左右的人生經驗之差距,那差距並非隻靠知性與理性就可填補的。另外,在吉爾菲艾斯的價值觀裏,除了公正與高潔之要素以外,還含有著頗為特殊的粒於,在判斷他人的價值之時,吉爾菲艾斯總會去設想到∶這個人對萊因哈特大人是否是有益的人材呢?對安妮羅傑夫人是否抱持善意呢?

沉默延續了好一陣子,吉爾菲艾斯的思考畫了個圓,回歸到出發點,這位老者,在萊因哈特的雄圖霸業中,該放在哪個位置才好呢?

就因為自已看不見萊因哈特的背後,而吉爾菲艾斯卻看得見,以這層意義來說,吉爾菲艾斯的視野,有時會比萊因哈特更寬廣,在現在這個場合,吉爾菲艾斯對洛林美爾斯豪簡個人,並未感覺到負麵的情感,在現實的層次上,反倒是有意義的,如果這位老者對萊因哈特的未來將成為障礙物,吉爾菲艾斯就必須將這老者排除才行。而自己做得到這件事嗎?

以那無關吉爾菲艾斯內心的表情與口氣,老者悠然地開了口。

“身為年長者,若我能說一句依老賣老的話,那麼就是繆傑爾少將完全沒有必要急躁啊。”

“您說急躁,是哪方麵呢?閣下?”

並非沒感覺到那危險,但吉爾菲艾斯還是嚐試問了。老人的回答很簡潔,或者說是巧妙。以聽來並不尖銳的聲音緩緩地回答。

“當然是關於人生啊。”

得到這回答,吉爾菲艾斯站起身來,向老者告辭,因為他覺得自已反倒可能會暴露身份。身為企圖篡奪整個帝國的不法野心家之心腹的那個身                                II

了結了幾件公事之後,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回到林貝爾克、休特拉傑的寄宿處。兩姐妹都已年過六十的克裏希、菲帕兩位未亡人,與亡夫的回憶一起生活的家,萊因哈特他們借住在這二樓,但一年之中有大半時間在戰場上,房間一直空著。

迎接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的兩位未亡人,張開雙手,為他們的的生還祝福。

“金發先生和紅發先生都平安,真是太好了,還擔心他們會不會被壞心眼的上司欺負呢。”

“金發先生”的萊因哈特是少將,對少將如此稱呼是太過奇特了,但萊因哈特他們的年紀象是她們的孩兒一樣,也就怪不得她們不想稱呼“閣下”了。

“頭腦好脾氣強又長得漂亮的孩子,在學校都常會被欺負的。金發先生再怎麼看,也都是會被無能上司憎惡的類型。”

因為是完全的事實,萊因哈特也不作反論,一聽到翌日還得前往軍務省去,兩位老未亡人似乎都吃驚了。

“不過,當軍人的有那麼忙碌嗎?我家老爺在沒有戰爭的時候,老是去釣魚呢,不過我家老爺也隻當到上尉而已……”

雖然兩位未亡入感到很不可思議,不過即使沒有實戰,軍人也不是能那麼好整以暇的,特別是當上了少將,光是儀式就夠花時間的了。

不過,在尚未決定正式的編製轉換的這期間,就成了無職之官,所以的確是會無從打發時間。若編製到軍務省本部,走軍部行政的路線,則光是整理那堆積如山的文件就夠打發時間的了,但一旦進入實戰時,是不能由辦公桌往最前線直行的,既然置身於實戰部隊,隻有忍受沒有戰爭時的賦閑了。

這一夜,晚餐添了二種酒,在凡佛利特星域出征之前,因為“未成年”這個正當理由,一直是不斟酒給他們的,將紅酒與白酒各自在舌上細心地滾動,說出一句“還不錯”後萊因哈特笑了。

當然,萊因哈特並非充分理解、感受到飲酒之樂,原本他就並非有著那麼廣闊的人格或人生,將帝國少將這個地位,或是帶給他如此地位軍事才能去除掉的話,他隻是個年僅十八歲,疏於世事的年輕人而已。

要說到萊因哈特最大的嗜好,就是研究戰略及戰術,以及與之相關的讀書、三次元西洋棋等等,對藝術或其類似物,幾乎是沒興趣的。頂多是和常人一樣喜好音樂而已,在幼年學校時代,似乎是刻意的,“為了培養寬廣的人格與教養”,也曾上過美術課,但萊因哈特的畫書被評為“在技術上相當優異,但卻無燦爛的個性也沒有深刻的感受性”。萊因哈特並未全心投注在繪畫上,象這種評價,似乎是個未完全把握他本質的評價,他倒是不介意。

的確,萊因哈特大人是有著貧乏性的部分啊吉爾菲艾斯如是想著。

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篇華麗的詩,但若限定在私生活來說,則是極平凡的,與風雅、多彩這些形容詞是相當遙遠的。

“萊因哈特大人的話,倒有個對別人而言頗難的打發時間的方法。”

“比方說?”

“例如談個戀愛。”

雖然這隻是個玩笑話,但這個推薦太過意外了,萊因哈特也許會生氣的。

吉爾菲艾斯如此想,但事情倒未如此。冰藍色的眼眸起認真的光芒,似乎試著檢討過這議題。

“……試試倒也無妨,但要如何找對象?”

吉爾菲艾斯差點沒掉了酒杯。老實說,他沒想到反應的角度會與自己的預想會偏這麼多。

“萊因哈特大人,先決定要談戀愛之後再去找對象,這順序顛倒了吧?”

“所謂的順序,應當每個人各有不同的吧!”

以一般而談,或許的確是如此,但會在這種情況硬扯上這道理,或許也是萊因哈特奇特的一點。

“有這種意思,經常做此準備的話,找到適合我的女性的機會也就多了吧?你不這麼覺得嗎?吉爾菲艾斯。”

“那麼請教一下,您喜歡怎樣的女性呢?請說來作為參考。”

“也沒什麼條件。對了,頭腦好,性情佳就夠了。”

萊因哈特極抽象而奢求他說了出來。總而言之,大概還沒認真地想去戀愛吧,吉爾菲艾斯看出來了。

昔日,萊因哈特以其地位與美貌,卻仍持身嚴謹,而曾受到部分人們的讚賞。雖然耳聞此事,萊因哈特似乎並未特別有所感銘。

樹立實績且實績受到正麵評價,這才是萊因哈特的矜持所期望的,無意義地被稱讚,他也不會感到任何喜悅,持身嚴謹是事實,但更重要的的,可能是他對戀愛及性愛的興趣很薄吧,而且是極端地。

“一些怪事也被猴子稱讚可叫人為難。沒有能力理解我真正價值的人,又怎麼能稱讚我呢?”

終究是無法當對方的麵說出的,所以對吉爾菲艾斯作此質問,若不給他個滿意的回答就會不高興。對紅發的友人,萊因哈特是任性到底的。

“比起不能理解就加以毀謗的人,不是多少好一些嗎?”

此時,吉爾菲艾斯如此回答,萊因哈特也納悶了起來。

“嗯,吉爾菲艾斯是那種觀看下水道,也能從中發現美的那一類人啊。這種話若不是由你說出,我一定會認為這人是個偽善者。”

萊因哈特說了這象是感銘的形容,又象是挖苦的台詞。

“如果你當了學校的老師,那學校一定不會有心靈受創的學生吧。”

很意外的,這或許是一擊中鵠的評價,吉爾菲艾斯的雙親也曾如此評論過兒子。

實際上,以吉爾菲艾斯而言,也不是原本就誌願當軍人的,隻是以吉爾菲艾斯的資質,作為軍人是相當傑出的,戰略家的見識、戰術家的巧致、軍政家的處理能力、戰士的勇敢,各方麵都以最高水準而兼備著,但是如果萊因哈特不存在,這些資質就不會發芽,身為軍人的吉爾菲艾斯也必然不會存在,會和父親一樣成為官吏,或如萊因哈特的想象一樣成為教師,不管如何,除了被強製兵役以外,或許就會航行在平凡而平穩的人生吧,吉爾菲艾斯自己也不是沒有如此想象過,但他絲毫沒有要將想象與現實交換的意思。不管有什麼樣的困難,活在現實中,才是他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