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找尋出口之旅(2 / 3)

從宇宙曆七二八年到七三八年,吉克麥斯達在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擁有一間分室,在那裏,他遠隔著相距一萬光年的距離操縱帝國內部的間諜網。他所立下的功績,不是能夠予以公然讚賞的性質,但吉克麥斯達仍然獲得相當程度的回報。比照中將待遇的軍方人員這種高收入,也供給他官方住宅,予以閣下的稱號。但是,歲月為他帶來知識與失望。他看到在化妝之下,同盟並不是理想的國家,是兼具腐敗和矛盾的現實存在。

對自由行星同盟失望的吉克麥斯達,也不能以這個理由再亡命回帝國,隻能過著毫無趣味的日子。然後七三八年,對他來說,希望的新星出現在地平線上。亡命之後正好過了十年,發生了“法雅薩多星域的會戰”,同盟軍演出的完全勝利,將“七三零年黨”的存在凸顯出來。阿修比、羅察士、賈斯帕、渥利克、方、柯布、貝爾迪尼……每一位都是不滿三十歲,光彩耀目並且又清新的人才集團。就如同自由行星同盟的市民為他們瘋狂一樣,當時五十六歲的吉克麥斯達也被他們吸引。“七三零年黨”這個名字,被用黃金的文字刻印在記憶之中。

吉克麥斯達決定對同盟軍的年輕英才下最後的賭注。由於原本是軍人,自然期待軍事力會成為改革現狀的手段。他開始接近“七三零年黨”的各成員。吉克麥斯達相信,這個年輕清爽的騎士團,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並且能以民主共和的政體完成宇宙的再統一。或者說,希望這麼相信比較正確。那時,吉克麥斯達在“七三零年黨”之中,選擇了布魯斯·阿修比擔任他們的主導者這件事,也許奧妙的左右了日後各人的命運也說不定。如果選擇羅察士或賈斯帕的話,曆史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改變呢。

不過,也的確隻有布魯斯·阿修比的才幹,才能把帝國軍內部傳來的情報,最有效的加以利用。米夏爾先傳來的情報,不可能全部都是正確並且絕對不可欠缺的,大概隻比玉石雜陳稍微好一點吧。情報的收集和傳遞都有它的限度。甚至於在情報傳出之後狀況又發生變化的例子也不在少數。情報是有生命的,並且它的生涯極為短促。因此可以斷定,布魯斯·阿修比絕對是運用情報這種生物的名人。經由吉克麥斯達,從米夏爾先那裏得到的情報,阿修比讓它發揮最大的作用。在這之間,吉克麥斯達和米夏爾先共同營運的帝國內部情報網,開始有微妙的變質。變成不再是為了同盟而提供情報的組織,而成為協助布魯斯·阿修比建立武勳的組織。然後,經過了將近七年的時間,兩者之間甚至沒有產生什麼意見相背或矛盾。如果要問什麼時候會產生的話,大概會是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後,阿修比獲得完全勝利並且能活著回去,到達軍事方麵英雄的最頂點之後的阿修比,開始轉向希望成為成為政治上的英雄時,所有的矛盾被綜合起來,會一起爆發出來吧。

而在實際上,宇宙曆七四五年,帝國曆四三六年並沒有任何事發生。

到了這個時期,就算是銀河帝國軍,也一定懷著極深的疑惑才對。軍方的機密是否泄露給敵方了,這種疑惑,對交戰者來說是個永遠的惡夢。交戰失敗的一方,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一定是高聲指責有間諜的存在,來推卸自己的責任。像這種為自己打算的情況也是相當常見,但如果嚴重到涉及全體的程度並且不止涉及私人的話,自然會促成軍方組織內部的調查與稽核。

不論怎麼說,以一般來說也好,軍部內部的私性人脈,實在有必要加以通風。人脈如果黨派化的話,等於是打開經由政變來奪權的大道一樣。就這點原因,帝國軍內部的稽查絕對不會馬虎,而是能躲出這個稽查這網的米夏爾先的手腕非比尋常而已。

米夏爾先的存在被凸顯出來,可能就是在宇宙曆七四五年,帝國曆四三六年,“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之前沒多久的時期。得知這件事的帝國軍首腦們,一定是為之又驚又怒。對於米夏爾先的憎恨和決心排除他的心意,固然是不可動搖,但卻不能將這件事公然化。由於必須顧及軍方的名譽緣故,因此不希望讓內外都知道這個事實。知道這個事實的人隻有少數的一部份,而這其中也包括了哥歇爾上將。或者該說,哥歇爾上將是這個集團的中心人物也許更正確。

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開始前,哥歇爾上將對坎菲希拉上校說的那番意味深長的台詞,與其說是代表其肅正之手已伸向了米夏爾先,還不如說根本就是故意要犯人著急也說不定。以哥歇爾上將剛直的性格來說,這實在不像他的作為,但也許是在他性格的容許範圍內表現出來的演技也說不定。不過,以結果來說,這個演技也隻是白費力氣。

戰爭結束,並存留下敗者的慘狀和勝者的悲哀。雖說是遭到慘不忍睹的慘敗,但卻也打倒了帝國軍經年來的宿敵。再加下失去了大半著名的宿將,軍務省為了要將人才上的大洞填補起來,不隻必須積極的育成和起用新手,並且在毫無明確的證據之下,也不能隨意處罰現存的將官。米夏爾先自己大概也感覺到危險,將組織冬眠起來,暫時停止活動。

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之際,如果哥歇爾上將沒有戰死的話,戰後一定會馬上檢舉間諜組織,逮捕米夏爾先中將送往軍法審判,最後以叛逆罪予以處決。但是,一切都在還是混沌狀態之下被放著不管了。哥歇爾上將的死,以及“完全慘敗但卻打倒了敵將”這種奇怪的狀況和衍生的無數問題救了米夏爾先。

因布魯斯·阿修比的死而導致七三零年黨的瓦解,這對吉克麥斯達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當時這位亡命提督才六十三歲,不是步入老境的年紀,但急速的失去生氣而衰老。他在青年時代,對銀河帝國的政治和社會失望。到了中年,又對自由行星同盟違背了理想對現實感到失望。然後布魯斯·阿修比的死和七三零年黨的瓦解,給予他精神上致命的一擊。吉克麥斯達決定退隱,分配給他使用的分室也讓給他人。代替他的人物,也還是從帝國來的亡命者,隻不過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這並不代表這位人物的無能,而吉克麥斯達的存在太過特異了而已。他搬離了官舍,借住在距離海尼森市約一百公裏外的農園的一室隱居起來。宇宙曆七四七年,感染了感冒,他不請醫生診治,結果因肺炎去世,享年六十五歲。

布魯斯·阿修比的死以及吉克麥斯達精神上的死,的確使事情開始發生變化,但吉克麥斯達的死令米夏爾先就此一蹶不振了。從“冬眠”中醒過來的間諜網的活動,並不比以前劣化,但由於同盟方麵的受信及解析能力低落,使它在時代中扮演的角色急速調零。米夏爾先也領悟到已經有陰影射向自己的腳邊,能夠的話,也想盡可能的把組織解體或托付給他人,但是沒有人能夠代替他。米夏爾先已經錯過放手的時機了。

在這時再度上場的是被舉為帝國軍的名將的豪沙·馮·舒坦艾爾馬克。根據坎菲希拉的記憶,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前,曾經看到他和副官一起走出哥歇爾上將的房間。他在那時候到底和哥歇爾上將談了些什麼呢?舒坦艾爾馬克對出身平民的哥歇爾上將並不存在任何的偏見或隔閡,而討厭貴族的哥歇爾也對他的才華和見識有極高的評價。如果超越理性或計算的預知之掌,曾經撫過哥歇爾的心的話,哥歇爾有可能對舒坦艾爾馬克透露一些有關戰後他必須處理的重大課題也說不定。而舒坦艾爾馬克在那個壯絕、被血迷醉似的一戰過了六年之後,或許抓住了什麼可以再確認故人之言的事實也說不定。

這一天,宇宙曆七五一年十月二十九日,性急的冬之尖兵,以冰雨的形態趕到了帝都奧丁的官廳街。並且由於這一天是發表大約一千四百名軍官的大調模人事調動的日子,因此平時很少出現在軍務省的人物,也坐立不安的在走廊走來走去或靠著牆壁交談。軍務省的職員們要避開他們通過都很辛苦。

十點三十分發表第一次的調動,但不知道哪裏出錯了,二十分鍾後又取消這個發表演,因此發生了第一次的騷動。群起交相指責必須追究軍務省人事局長麥亞霍夫恩中將的責任,局長透過軍務省的館內廣播發表道歉的聲明。但由於這個聲明太過於自大不遜,又引起大家的非難,到正午告一段落,十三點二十發發表最終的第一階級發表。這時候,有很多的人都目者米夏爾先中將走出參事官室,拍拍幾位悲喜交集的軍官們的肩膀的情景。

接著第二次發表是在十四點三十分,在一樓大廳和左右伸展開的走廊都擠滿軍官們的時候,參事官的門就這樣敞開著。因為沒有升級而感到失望的夫利特貝爾克上校經過走廊時,被一群和他相反能夠升級而興高采烈的軍官們撞上,站立不穩跌撞進了參事官室。然後發現坐在書桌後,頸部被熱線槍射穿的米夏爾先中將的屍體。這次引起了名符其實的大騷動。

這一天,和中將會晤的人隻有舒坦艾爾馬克上將而已,但照記錄他是三點十五分離去的。有人作證十四點左右有穿軍服的人物悄悄從參事官室走出來,但這等於是說當天踏進軍務省的人全部都是嫌犯,所以根本一點用也沒有。舒坦艾爾馬克也接受了詢問,但沒有對調查產生任何幫助。就這樣,經過長期的追查,到現在還找不出凶手。

舒坦艾爾馬克不論是在職中或退役後,對於米夏爾先怪異的死完全三緘其口,連一言半字都不曾提及過。他退役之後,直到安穩的去世為止,軍務省內部沒有發生過任何大規模的間諜騷動,或是揭發這類活動的問題發生。終幕非常的平靜,是因為欠缺戲劇化的要素。

“……這就是克裏斯多弗·馮·坎菲希拉的整理,在這四十年間陸續收集到關於這些事件的概要。”

等楊說完的時候,在他麵前的紅茶,卡介倫和亞典波羅麵前的咖啡,全都涼了。卡介倫把兩肘放在茶幾上,手撐著下顎思考著。亞典波羅一副坐不住的樣子,兩次蹺起了腳又放下。沉默這笛無聲的吹奏著,當預期會聽到熱鬧談笑聲和奧爾丹絲,從廚房伸出頭來查看時,亞典波羅抓了抓鐵灰色的頭發:“不過……該怎麼說呢,這個……總覺得好像是看得見的謊話似的。”

“是謊話沒錯。”

由於楊這種幹脆的斷言,使他的學長和學弟同時在茶幾上麵和下麵發出非常音樂的聲音來對他們的反應鄭重的不予理會,楊繼續往下說。

“沒有任何實際上的物證啊。雖然一切都很合理,也非常有說服力,但是不管怎麼說都隻是個假說而已。”

“要把這個假說變成定論,還要具備些什麼?”

對卡介倫的問題,楊還是很幹脆的回答:“更多的資料。”

“很簡單明了嘛。”

卡介倫把手腕交叉在胸前時,未來的卡介倫夫人走進房間,以非常自然的動作把咖啡和紅茶都換過。當她再一次離開後,卡介倫提出質問:“那麼,阿修比提督的謀殺論又是怎麼回事?”

“我覺得應該是帝國軍那邊,才有主張謀殺說的理由。為的是在同盟軍的軍部和政府間種下互不信任的種子。”

“……嗯,原來如此。”

卡介倫點點頭。在敵國的內部製造分裂,這是謀略戰常用的手段。讓權力者對有能力的軍人產生不信任感,這是有數千年傳說的手法。甚至連過去的死都能拿來利用。指責英雄的死是謀殺,能夠激起崇拜英雄的人們的憤怒和不信,就像一種亡靈似的東西。隻不過這一次,可能隻是坎菲希拉對於一連串事件的關心,才運用這種手法惹人注意。由於當事人已死,也沒辦法確認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樣了。

高登巴姆王朝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相互對立的兩個國家,都有許多曆史的事實隱藏在叫軍事機密這種名目的秘密之扉中。自由行星同盟這方麵可能比銀河帝國要來得開放,但還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的餘地。

被封閉在俘虜收容所之扉的深處,長達四十年以上的坎菲希拉,以自己本身的經驗,綜合發表的事實資料,歸結出一個非常合理的假說。這雖然是現時最有說服力的說法,但日後說不定會因為一個反證,而完全被推翻也說不定。

“如果要讓這一連串的事件完全真相大白的話,可能必須等到現有的政治體製被推翻了才有辦法。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一起滅亡之後……”

大概不會有比這更大膽的發言了吧。對想當卻沒當成曆史學家的楊來說,國家的滅亡是理所當然的事。就和死亡一定會來訪一樣,這是世間自然的道理。

“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成了海尼森的預言者是嗎。”

卡介倫苦笑著,但又並不完全像在開玩笑。亞典波羅兩手手指交叉抱著後腦久看著天花板,好久,才又疑問重重的問道:“先不去講這種假說是對是錯,經過幾十年之後有可能真相大白嗎?不趁還有活證人健在的時候查清楚的話,不行吧?”

“不,我對這個的看法卻不太一樣。活在同時代實際目擊事件的人,不如隻靠資料和遺物來調查的後世之人,還比較更能正確的把握住事件的本質。如果不是如此的話,曆史學就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同時代的人,常常陷入強烈的主觀和感情之中,而在分析及解析時犯下幼稚的錯誤。“不在場的人怎麼可能了解嘛”這種的台詞,一句話否定了人類的理性及洞察力,助長思考的停止,最少,這是對於將曆史視作一種學問的妨礙。

就算拿克裏斯多弗·馮·坎菲希拉本身來說,當他身為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參加者的記憶還是生動活現的時期,他也無法成為一個曆史的總代表檢討者。當沙的沙粒持續落下數千萬之後,坎菲希拉老人終於才能以客觀的眼光來觀察。

楊並不認為自己被坎菲希拉利用了,或是卡介倫。在行星耶柯尼亞的俘虜收容所,楊能夠認識坎菲希拉,得知銀河帝國軍的吉克麥斯達及米夏爾先的事。這大概不完全是巧合。大概是卡介倫盡量活用他自己的權限,讓這個軍官學校的不肖學弟能做點自己的夢。要是軍官學校的戰史研究科沒被廢止的話,現在楊應該走上他喜歡的人生才對,根本不可能在艾爾·法西爾獲得這種偶然的虛名。

楊和亞典波羅告辭離開卡介倫家已經是晚上九點。楊打算直接住進便宜旅館,行李就等第二天再來拿,亞典波羅則是回軍官學校的宿舍。奧爾丹絲也為了不辜負雙親的信任,在十一點以前必須回家,當兩位年少的客人告辭離去時,和未婚夫並肩站在門前送客。

當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後,奧爾丹絲對未婚夫笑著說:“你,還有楊少校和亞典波羅先生,三個人都是很有才幹但是都不夠機伶。明知道這麼做沒什麼好處,但一決定要走的路之後就一定照著走。所以步調才會配合得那麼好。”

“不夠機伶嗎……”

聳聳肩的卡介倫,覺得似乎有稍微提出反論的必要。

“我不提亞典波羅,楊是少校我是中校啊。如果說我們不夠機伶的話,這倒是相當了不起的出人頭地呢。”

“是吧,是會出人頭地的吧。隻不過,一定常常自己背負起超過本身地位的責任吧。”

卡介倫想了一下未婚妻的話中含意。這也就是說,楊啦亞典波羅啦,甚至卡介倫自己本身,都將會使國家及曆史產生大的變動的意思。似乎有點誇大的妄想嘛,卡介倫在心中想著,不過也不是基於奧爾丹絲有預知能力這個理由才向她求婚的,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出了卡介倫家,在星空下走上了自動步道,楊和亞典波羅一時都隻是靜靜沉默不語。

楊的年紀還不到二十二歲,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經驗使人格成熟。隻不過對過去的曆史感興趣,對積蓄這些曆史的無數人物覺得關心。要分析人類和社會,不能像用初級算數一樣套上一定的公式就可以了。

“楊學長,我們十年後,二十年後到底會怎樣呢?一想到七三零年黨的事,不由自主的就會想到這些。”

“自己十年後會怎樣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的。我覺得不知道比較好。”

亞典波羅毫無困難的接受這個論點。

“總之,能夠的話,希望大家都還健在就好了。”

不過,這個希望也許太奢求了一點,他們的職業就是死,隻是分成主格與受格的不同而已。

“你大概再過四個月,差不多就可以畢業了吧?亞典波羅。”

“看來不會被半途退學可以平安畢業了呢。謝天謝地啦。”

以做為一個軍人來說,亞典波羅的各種才能,都遠較楊來得均衡。如果運氣好的話,不必像楊那樣遇上偶發事故,大可順順當當的步步高升。但話又說回來,由於亞典波羅有對“上”啦,“強”啦這類文字有叛逆的傾向,因此把上司擺平而被關禁閉的可能性相當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