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光緒帝與戊戌變法(3 / 3)

但是,事情的發展進程取決於清王朝政治舞台上的合力。光緒一方麵決定開議院,另一方麵,又不得不征得幕後操縱者慈禧的同意。他自知這是個難以逾越的障礙。為了使慈禧沒有理由反對,他就想作一點偽裝,命譚嗣同在祖宗那裏尋找“先例,,結果,查出了康熙、雍正、乾隆、嘉慶年間開懋勤殿議政的典故,就以“開懋勤殿以議製度”的名目向慈禧作彙報。七月二十八日,光緒去頤和園請安,親自向慈禧請示。慈禧早就聽頑固派大臣吹過風,說議院是西洋名堂。既然不是“國貨,也就成了異端邪說。因此,光緒一開口,慈禧便勃然大怒,同時,神色異常,兩眼凶光,久久盯著光緒,一言不發。光緒情知不妙,沒有爭辯。這件“要政”也就夭折了。他終於沒有掙脫慈禧的枷鎖。盡管從傾向看他有可能同維新派走到一起,但他終於沒能走到目的地。

就在戊戌七月,先由總署章京李嶽瑞、張元濟上書,請改元、易服色,光緒考慮阻力很大,猶豫不決。接著,康有為又上了“請斷發易服改元折”,認為:“自古以來大有作為的君主,都很善於判斷時勢差異。不通曉變故就不能有利於百姓,不更新就不能救國,不改變視聽就不能統一國民趨向,振刷國民精神。”康有為奏折中還具體講到頭發長既髒,又遭外國人嘲笑,中國的古怪服裝不合時宜等等,請求剪頭發,改換服色,改元。光緒認為康有為的話很有道理,即表示同意。據胡思敬的《戊戌履霜錄》記載,光緒曾命太監偷偷地買了五百多套西裝,運進宮中,準備改元“開化”,擇吉日謁告宗廟,祭祀天地。但因懼怕慈禧,沒有敢冒然行動。這個記載是否可靠,我們姑且不論,我也不想貶低古人的求新精神,但是,這類不急之需的形式問題,本應在大局已定之後解決,康有為等急於實行,隻是增加推行新政的阻力而已。

就在這個期間,康有為又上《請裁撤厘金片》,認為這種厘金製度“坑害百姓,日益嚴重。全國關卡日增,密如蛛網”,“以搜刮商人為能事”,結果,弄得“土產無人種植,農民、工人束手無策。”應當立即取消厘金,以利於商民。這是維新派要求發展資本主義的重要政策。光緒看了後,深表讚同。但是,他又覺得十分矛盾:慈禧的態度、財政的困難,又如何解決?左思右想,不得良法,因此,他隻是說:“等新政就緒以後,立即裁撤厘金。”光緒又沒能親手解除中國資本主義發展的桎梏。

自然,曆史地來考察,應當說不是他個人的過錯。他是想有所作為的,但在那樣的特定環境下,又無能為力。據說,他曾對譚嗣同說:“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罪人,實在苦了天下百姓。我何嚐不想讓百姓富裕!難道願意讓天下人罵我c昏君,嗎?但太後不讓變政,滿洲王公貴族死守著祖宗成法,我實在無可奈何啊!”

他的可貴之處就在於明知艱難,依然勇往直前。七月二十八日,他下詔痛責“老謬昏憒、阻撓新政”的譚鍾麟,褒獎力行新政的陳寶箴。還下詔允許滿人經商,自謀生路。並召見維新派人士嚴複,查詢辦理海軍及海軍學堂的有關事宜。他在艱難竭蹶之中掙紮著前進。

第七節 在戊戌政變之前

正當光緒力行新政的時候,封建頑固派已經劍拔弩張,準備鎮壓維新運動了。

慈禧決定於九月帶光緒去天津閱兵。維新派認為,他們可能用閱兵之機逮捕並廢黜光緒,推翻新政。光緒也表示,堅決不同意去天津閱兵。不管他們這種分析是否確切,但起碼有合理性,因為當時形勢緊張,是顯而易見的事實。連日來,京師布滿了謠言,頑固派大臣活動頻繁,往來出入於榮祿府第,已被革職的懷塔布、許應騤等人也公開活動於頤和園和榮祿之間。光緒感到形勢危急,開始作應付突然事變的準備。

七月二十九日,他召見了“軍機四卿,,之一的楊銳,付以“密詔,,:

“我思量時局艱難,不變法不能救中國,不罷免守舊衰謬的大臣而進用英勇通達的人才就不能變法。而皇太後不以為然,我屢次婉轉相勸,太後反而大怒。現在我已經不能自保,你與康有為等人設法相救。十分危急,我無比焦慮地盼望著。,

八月初一,光緒親自提拔袁世凱為兵部侍郎,責成他專辦練兵事務,隨時可以專折奏事。袁世凱其人曾加入過強學會和保國會,主張變法,被委任在天津訓練新編陸軍,是維新派中唯一有點實權的人物。光緒為應付事變,於七月二十四日命令榮祿傳旨:令袁世凱進京陛見。袁世凱進京後,光緒就破格提拔他為侍郎。八月初二,袁世凱向光緒謝恩,說:

“我無功受祿,十分慚愧。”

光緒笑著說:“人人都說你練的兵、你辦的學堂很好。以後,你與榮祿各辦各的事好了。”明確告訴袁世凱,擺脫榮祿的控製,直接對他負責。袁世凱立即叩頭,感激涕零地表示:他一定竭盡全力,報答皇上,雖萬死而不辭。光緒似乎得到了一點安慰。

光緒知道,封建頑固派對康有為是恨不得食肉寢皮的,所以,就在召見袁世凱的同一天,他又讓林旭帶出“密詔”,敦促康有為迅速離開北京。詔書中說:

“我現在命你去督辦官報,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是筆墨所能說出來的。你應當迅速出京,不得拖延。你的一片忠君愛國的心腸,我十分清楚。望你愛惜身體,好好調攝保養,將來重新奔走效勞,我們一同建立大業,我寄於深切的希望啊!”

康有為等接到密詔之後,抱頭痛哭。為了報答光緒的知遇之恩,為了挽救維新運動,他們開始奔走,以營救光緒。

到何處去尋找力量呢?國內方麵,隻有手握新軍兵權的袁世凱稱得上是“變法派中人”,他們決定憑三寸不爛之舌,鼓動袁世凱舉兵勤王、殺榮祿、兵圍頤和園、逼慈禧交出政權。

但袁世凱隻有幾千新軍,用他來同慈禧集團較量,力量顯然不足。因此,康有為等人自然又想起了那些口頭上曾表示支持中國維新運動的列強使節,希望他們出麵幹預,營救光緒。此外,實在無計可施了。於是,康有為、譚嗣同等人就分頭活動。

朝中,光緒滿懷希望地等待著康有為等人的消息,並繼續處理新政事宜。

八月初四,他下詔令內務府撥官房交順天府籌辦首善中學,以培養人才,對於楊銳主張在京師設立蜀學堂的計劃傳旨嘉獎。

八月初五,光緒在勤政殿接見了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伊藤七月二十六日抵天津,後來又到京活動。光緒聽說伊藤在明治維新運動中是改革派領袖,很想同他談談,以取得某些變法經驗。伊藤來華,本來也想在中國的維新運動中插一手,但是,他得知以慈禧為頭子的封建頑固派正在積極策劃鎮壓維新派,便狡猾地躲在一邊。光緒召見他時,對他說:

“我們中國最近正在變法,聽說貴侯(伊藤是日本侯爵)曾在日本首創大業,必定深明其中的利弊,請你給我談談。我事先曾讓總署大臣告訴過你:改革中什麼應當興辦,什麼應當革除,請你寫出來,以供我國借鑒。刀伊藤說:“我一定盡我所知,告訴陛下。”

光緒還想進一步談下去,但慈禧派來的太監就在勤政殿的屏風後竊聽,他如坐針氈,不敢多說,就匆匆忙忙打發了伊藤。

其實,光緒指望伊藤提供什麼變法經驗未免過於天真。伊藤在和張元濟等人談話時,早就透露了中國即將發生政變的消息,他在光緒麵前隻是不肯道破罷了。

事實上,頑固派已經作好了一切準備:榮祿調聶士成軍五千人駐紮天津,董福祥所部甘軍進駐距北京彰義門四十餘裏的長升店;榮祿詭稱英、俄在威海衛開戰,各國調集兵船於大沽,命袁世凱回天津防堵……

形勢險惡,中國近代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維新運動即將以悲劇收場。

康有為、譚嗣同等人的奔走並沒能挽救光緒,也沒能挽救維新運動。

康有為相信英、美等國會出麵阻止中國封建頑固派的陰謀,支持維新運動。他找到了他的朋友、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李提摩太答應盡力援救光緒。但一個傳教士的嘴皮子又能起什麼作用?他介紹康有為立即去找英國公使竇納樂,恰巧這位公使大人已去北戴河消夏;李提摩太又打發康有為去美國公使館,但美國公使康格也去西山避暑。事情如此湊巧,實在不是偶然的。為自身利益費盡心機的列強公使們早已得知中國政局會發生變化,一時舉棋不定,於是遠避海濱、山巔,瞪著眼睛,靜觀世局了。他們何曾打算為中國的進步事業出力?於是,康有為的一腔希望化作了泡影。

另一個維新誌士譚嗣同則寄希望於“保國會同誌”袁世凱。八月初三,他連夜走訪了新任命的袁侍郎。袁世凱一見譚嗣同,殷勤招待,待為上賓,並且十分恭敬,口口聲聲稱譚嗣同為“譚軍機”、“譚大人”。譚嗣同開門見山地分析了慈禧、榮祿策劃九月閱兵、圖謀廢黜光緒、撲滅新政的危急形勢,請袁世凱伸大義之手,殺榮祿、兵圍頤和園,以拯救維新運動。還許下宏願,將來讓袁世凱代替榮祿,出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當即慷慨激昂地表示:

“殺榮祿如殺一狗耳,

譚嗣同大概也考慮到了另一種可能,便進一步說:

“你如果不幹,可去向西太後告發,你同樣也可以得到高官厚祿、榮華富貴。”

袁世凱一聽,立即把臉一沉,眼睛一瞪,說:“看你把我袁某看成什麼人了?”

譚嗣同似乎在茫茫昏夜中看到了一線光明,很快向光緒作了彙報。

袁世凱送走了譚嗣同,心裏忐忑不安。是的,回首往事,他曾同保國會同誌聚會一堂,熱血沸騰,縱論大局,呼籲變法,頗想有一番作為;就在兩天前,光緒對他破格擢升,他也不無感恩之心。展望未來,北洋大臣、直隸總督的虎皮交椅也是十分誘人的。成仁取義,效忠立節,名利雙收,這正是時候。然而,他又不能不想到後果,權衡利害,他又不覺渾身打戰:聶士成、董福祥兵力雄厚,而且遏製要衝,榮祿權勢灼天,詭計多端,豈能同他較量?尤其重要的是:朝中大臣,有幾人不是慈禧親自拔擢?有幾人不反對新政?為一個可憐的皇帝,為一批空發議論的書生,拿自己的頭顱去冒險實在不值得。他如同一個商人,在掂量了一番之後,便開始行動了。

接到要他回天津備戰的命令後,袁世凱於八月初五立即向光緒告辭,奔回天津。

回到天津後,他匆忙拜見榮祿,把維新派的計劃和盤托出。

榮祿聞訊,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趁著茫茫夜色,急如星火地奔回北京,連夜向慈禧作了彙報。

八月初六淩晨,光緒正準備去頤和園向慈禧請安,還沒出發,慈禧就氣勢洶洶地闖進宮來,當即宣布再度“訓政”。並用光緒的名義發出上諭,指責康有為“結黨營私,莠言亂政”,立即革職,逮捕治罪。康有為、梁啟超得知政變發生,逃往海外。其他維新派人士或革職、或監禁。這次運動曆時一百零三天,至此失敗。光緒也就成了慈禧的階下囚。

第八節 封建頑固派和維新運動

袁世凱背主賣友、出賣維新事業,成了千古唾罵的罪人,這是理所應當的。但是,維新運動的失敗卻不能僅僅歸咎於袁世凱的叛賣或維新派的疏忽。它有著深刻的社會原因。

十九世紀末期的中國,數千年相沿的封建生產方式依然起著主導作用,舊的習慣勢力依然統治著“大清”臣民。如前所說,當時中國民族資本的總額同慈禧一人的私蓄相比,猶不能相敵,這種經濟關係反映在政治力量上也就強弱懸殊了。幼弱的民族資產階級過早地被推上政治舞台,必然擔當不起改造中國的重任。強大的封建腐朽勢力橫亙朝野,輕而易舉地把維新運動鎮壓下去也就不足為怪了。

慈禧口頭上是曾經同意變法的,但實際隻不過是詭計。變法運動一開始,她就在處心積慮地破壞。

四月二十三日,光緒下詔變法。在這前後,翁同和曾力薦康有為才堪大用。光緒也一再要召見康有為,垂詢變法事宜。這在慈禧等人看來,光緒的一切行動都是翁同和所主使。追溯到甲午戰爭中光緒竭力主戰,也是翁同和所“煽惑”,於是,四月二十七日,慈禧就給光緒送去一份擬好的“上諭”,逼著光緒罷免翁同和。詔書中說:

“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翁同和,最近以來辦事很不妥當,以致大臣不服,議論紛紛,多次有人參劾他。而且,他每次在召見時,逢到詢問有關事宜,他總是信口亂說,根據自己的意願決定可否,或喜或怒,流露在臉上或言談中'漸漸顯露出專擅大權的狂妄態度,無論如何不能勝任朝廷重臣的職位……翁同和著立即開缺回原籍,以表示朝廷保全大臣的好意。

光緒看到這個詔令後,大驚失色。他為自己不能保護自己的良師賢臣而傷心痛哭,涕淚千行,氣得一整天不肯吃飯。翁同和向他辭行時,光緒站在養心殿外,流著眼淚,默然無語,目送著伴隨了他二十多年的恩師漸漸遠去。此情此景,他似乎已經懂得:這隻是慈禧的一個信號。

罷斥了翁同和之後,慈禧又迅速抓去一切軍政大權。她本想任命榮祿頂替翁同和,但狡詐的榮祿想得更遠;他以去了一個漢員仍需補一個漢員為借口,推薦王文韶入總署,他自己則代替王文韶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把持了軍事大權。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在策劃廢黜光緒的問題。榮祿再三懇請慈禧再一次出來“垂簾聽政,,慈禧一方麵躍躍欲試,另一方麵又不無顧忌地說:

“我不是想躲在頤和園裏享受,隻是怕人家又要嘲笑我好攬大權了。”

榮祿說:“所謂‘攬權,,是對臣下講的,怎麼能指太後呢?明白事理的人不會說這種話,說這種話的人也無足輕重。

但慈禧覺得,在這個時候取代光緒,為時過早,她要等待時機。為了防止光緒自樹羽翼,就在罷斥翁同和的當天,慈禧又下了一道命令:自今而後,在廷臣工如蒙恩賞,加品級及補授文武一品暨滿漢侍郎,均必須到她跟前謝恩;各省將軍、都統、總督、巡撫等也是如此。這實際就剝奪了光緒帝任命一、二品大員的人事大權。

把持了軍政大權,慈禧集團就放心地讓光緒去變法了。人們從其言談中流露的得意之情就可以窺見她“同意”變法的奧秘。

戊戌六月,頑固派諸大臣見光緒廢科舉、興學校,又聽說要裁撤舊衙門,都感到非常恐懼,紛紛勸榮祿設法阻止。榮祿卻笑著說:“等到他們鬧到剪辮子的時候,自然有辦法,這個時候你們就這麼著急幹什麼”

光緒罷斥禮部全堂之後,懷塔布等人去向慈禧哭訴,請求皇太後出麵,阻止皇帝“胡鬧”。慈禧冷笑著說:“你們管這些閑事幹什麼難道我的見識還不如你們嗎?他們早已打定主意,隻等一有時機,就立即撲滅新政,取代光緒。

慈禧集團掌握了軍政大權,這固然是重要的。但權力並不是萬能的,曆史上權力得而複失的事例屢見不鮮。而且,慈禧集團之所以能把權力抓到手,並不能完全用“陰謀詭計”來解釋,他們得到一個強大的社會勢力的支持,這個腐朽的集團拚死維護著他們的私利,反對一切觸犯他們利益的改革。這樣,朝野上下,必不可免地形成一個強大的同盟。

四月前後,光緒讓總署和軍機處討論康有為關於統籌全局、增設十二局的奏疏,頑固派大臣一駁再駁,不予同意。同時,在京師內外散布謠言:康有為等人想廢除六部九卿衙門。那些本來依違於變與不變之間的官員,一向以權勢為生財之道,以地位為作威作福的資本,聽說維新派要奪去他們的金交椅,恨不得把康有為等人一口吞下去,於是,便迅速聚集到維新運動的對立麵。七月,候補京堂岑春煊上疏請裁冗員,光緒依奏,下令將詹事府、通政司、光祿寺、鴻臚寺、太常寺、太仆寺等無事可辦、其職權連官員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古怪衙門統統裁撤,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烏紗帽被摘,個個人心惶惶,對維新事業無不切齒痛恨,他們自然地也集結到“維護祖宗之製”的大旗之下來反對變法、反對光緒。

官員如此,讀書人也不例外。盡管康有為、梁啟超等人著意在知識界進行宣傳,但大多數讀書人,連做夢都想擠進官場、出人頭地;他們與八股相依為命,舍此便一無所有,他們指望靠這塊敲門磚飛黃騰達,得到榮華富貴。一朝廢除了八股,他們便痛心疾首,與維新派不共戴天。當梁啟超等人在戊戌三四月聯合會考的部分舉人上書請廢除八股時,他們便到處圍攻梁啟超,幾乎要動手毆打。對主持變法的光緒的仇恨,自然也不在梁啟超之下。

在某些省份,頑固勢力尤其猖獗。湖南是推行維新政策最得力的唯一的一個省,陳寶箴、黃遵憲、江標、徐仁鑄以及時務學堂總教習梁啟超、紳士熊希齡、譚嗣同、陳三立(陳寶箴之子)等力主改革,創辦時務學堂、南學會,創行印花稅,頒布巡捕章程,開設小輪船,用電話等等。頑固派視若瘟疫,屢屢上書參劾,光緒不予理睬,他們就用極其卑鄙的語言中傷維新派,說:陳寶箴身為巡撫,跪拜洋人;用中國婦女送給外國人,換取外國血統的孩子等。並把這些謊言刊刻成書,廣為散布,以蠱惑人心,反對變法。光緒下令褒獎陳寶箴,頑固派便煽動地痞流氓,大打出手,轟散南學會,毆打《湘報》主筆,並試圖搗毀時務學堂。

當時,僧人、道士、巫婆等也被自身的利益所驅使,成為光緒和維新派的死敵,為了培養人才,自五月開始,光緒陸續降旨廢各種淫祠以興辦學校。那些寄生的僧、道之類,群起攻訐,弄牛鬼蛇神而生風,仗王公貴族而造謠,在神權統治下的中國,居然威力不小。他們還廣施賄賂,勾結太監,在慈禧麵前挑撥,說:光緒之所以不信神仙佛道,是因為他皈依了西人之教。還無中生有地說:康有為給光緒進獻了一種神奇的藥水,服用後性情大變,急躁異常,他改信了耶穌、天主,在宮中設立了禮拜堂雲雲。光緒因各地教案迭起,引起麻煩,為安定社會秩序,致力於變法工作,五月二十三日曾下令,允許各國傳教,勿歧視教民;如發生教案,各省督撫應公道處理。這在頑固派看來,更成了光緒加入西教的鐵證。一時間,京師哄傳,連慈禧也信以為真,曾當麵責問過光緒。

光緒褒獎陳寶箴,重用軍機四卿,信任康有為,下詔斥責守舊大臣榮祿、劉坤一、譚鍾麟,本是為了推進維新運動,表示變法的決心。但詔書頒布後,維新派反而更加孤立,人人側目,譏笑嘲諷,真如同犯了罪。在保守成風、黑白顛倒的時代,少數先進人物不管如何呼喊、掙紮、奮鬥,實在“無力回天”,所以,慈禧集團一舉起屠刀,維新運動就土崩瓦解了。

第九節 為維新運動獲“罪”

曆史是不以成敗論是非的。維新運動的失敗是必然的,但光緒為維新運動獲“罪”,正是他的可貴之處。

在政變之前,他感到形勢緊迫,曾在朝堂之上對王公大臣說:“我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是生是死,由命運來決定吧。你們如果能顧及天理良心,保全新政,我死也瞑目了。”

但對頑固派大臣來說,什麼“天理良心”、“國家”、“民族刀,遠不如自身的地位、權勢實在,指望他們“保全新政”,也正表明光緒的絕望,但在絕望中,他想到的是“保全新政”,這種視新政重於個人生命的思想實在是難能可貴的。

八月初六淩晨,慈禧怒氣衝衝地闖進宮來,光緒連忙跪下迎接,她不理,徑自坐上禦座。慶親王奕助、端郡王載漪、軍機大臣等跪於禦案右側,光緒一人跪在左側。慈禧喝令準備竹杖等刑具,她聲嘶力竭地大罵光緒:

“天下是祖宗的天下,你竟敢任意妄為!各位大臣都是我多年精選的,你竟敢任意廢棄!你聽信康有為一人的蠱惑,變亂祖宗的法度。康有為是什麼東西?他勝過我選拔的人嗎?康有為的法度能勝過祖宗的法度嗎?你何以如此糊塗?如此不孝?!”

光緒默不作聲。慈禧又開始訓斥大臣:

“皇帝無知,你們是幹什麼的?為什麼不勸阻?你們真以為我不管國事,聽任他亡國敗家嗎?我早就看出他不足以承繼大業,不過時勢艱難,不便輕易處置罷了。我經常留心察看,私下管束他。我人雖在頤和園,可心卻時時在朝中。我唯恐有壞人挑唆,所以,常常囑咐你們:不要因為皇帝沒出息就不肯盡心為國;我身體還好,不會虧待你們的。今年春天,奕勖再三跟我說:皇上既肯勵精圖治,就放手讓他辦事吧。我難道是不學無術、不肯讓他辦事的人嗎?今天,你們都看到了,他實在是不行嘛!他是我擁立的,如果他弄得亡國了,罪在我,我能不管嗎?我讓你們輔佐他,你們不肯盡力,罪又在你們!”

這一篇“奪權宣言”,無非是表白她取代光緒是多麼正當。光緒依然默不作聲。以頑固著稱的剛毅覺得時機已到,立即說:

“我們屢次勸諫皇上,皇上不但不聽,反而嚴加譴責,竟至於罷官革職。”

慈禧又責問光緒:

“變亂祖製,臣下犯了這一條,你知道是什麼罪名嗎?在你看,是康有為為重還是祖宗為重?你甘心背祖宗而行康有為之法嗎?

這時,光緒才辯解說:

“我固然糊塗,但實在因洋人逼迫太甚。我想保存國脈,不得不試用西法,並不是專聽康有為一人。”

慈禧一聽光緒竟敢辯駁,就以蠻不講理的潑婦口吻怒斥道:“難道祖宗之法不如西法嗎?鬼子比祖宗還好嗎?!”接著又厲聲問道:“康有為叛逆,妄圖加害於我,你不知道嗎?為什麼還敢庇護他?

光緒默然長跪,一言不發,此時,同他們也實在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慈禧又問:

“康有為想害我,你是知情,還是同謀?”

光緒隻輕輕地回答了“知道”兩個字。

慈禧進一步逼問: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將他正法,反而把他放走?”

光緒知道康有為已經逃走,便說:

“傳旨將康有為逮捕正法。,

慈禧當即命軍機大臣廖壽恒起草拿辦康有為及維新黨的諭旨。廖壽恒一揮而就,呈給光緒。他不敢先看,立即轉呈慈禧。慈禧草草一覽,遞給光緒,讓他頒發。光緒拿著這份上諭,重如千鈞,他兩眼緊緊盯著軍機大臣們,似乎盼他們一時“良心發現”,勸諫一番。作為維新運動的主持者,現在居然要用他的手來擒拿維新誌士,他真有說不出的苦痛。他手捧這份違心的上諭,滿腹躊躇,遲疑了好一陣,沒有一個大臣肯說一句公道話,他不得不交給軍機大臣去公布.

一切都被慈禧看在眼裏。她指著光緒大罵.

“你是旁支,是我讓你承繼大位。你從四歲入宮,我就為你費盡了心血,你竟然要把我囚禁在頤和園中,忘恩負義,禽獸不如”

王文韶、廖壽恒等人婉轉勸說道:

“皇上受太後撫育,是知道感恩的。企圖軟禁太後,不一定是皇上的主張。”

慈禧惡狠狠地說:“他一天到晚同妖人康有為等密謀策劃,哪裏還知道什麼倫理綱常I我想把他廢掉,你們看怎麼樣?

榮祿連忙說:“這件事關係重大,請皇太後三思而行,等捉到康有為之後,是非自然清楚。”

榮祿自然並不是想保全光緒,也不是因為“是非不清”,他是怕引起天下的動亂,尤其摸不清外國人的態度。對此,慈禧當然也有顧忌,榮祿的委婉勸告似乎使她清醒過來,這件事暫時就沒有議論下去。

當天,光緒被趕出養心殿,遷到慈寧宮左邊的偏房中,由李蓮英選出十六名太監輪番看守。初八,以光緒病重布告天下。

據野史說:王照得知光緒被囚的消息,便聯絡京師俠客大刀王五,企圖越牆劫走光緒,但宮禁森嚴,把守重重,沒有成功。清廷追捕王照,他隻身潛逃海外。次日,榮祿帶領一隊兵士,傳太後命令,把光緒遷禁於南海的瀛台。這件傳聞是否可靠,或者僅僅表達了人們的願望呢?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事實上,清廷追捕王照並沒有涉及到這件事。

禦史楊深秀抗疏責問為什麼囚禁光緒,並反對慈禧再度“訓政”,被逮捕下獄。初九,又逮捕張蔭桓、徐致靖、康廣仁(康有為之弟)、楊銳、劉光第、林旭等,監禁於刑部獄中。初十,捕拿軍機章京譚嗣同。

當時,譚嗣同正在寓所,俠客大刀王五同他素有交情,幾次勸他迅速逃走,並表示願意親自護送他出走,譚嗣同大義凜然地說:

“康、梁等逃往國外,以圖再舉,是為了中國的未來;我留下獻出生命,喚醒更多的人,也是為了中國的未來。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開始,可中國卻沒有聽說為變法而流血的人,這是國家不能昌盛的一個原因。如果需要流血,就從我譚嗣同開始吧。”

王五見他立誌堅定,就不再勸說。

為了不連累他任湖北巡撫的父親譚繼洵,譚嗣同提筆寫信,責備他思想守舊,反對變法。信剛寫好,緹騎至門,譚嗣同從容就捕。

湖南官員自陳寶箴以下,全部革職,永不敘用。接到開缺回家的詔命,對他自然是很大的打擊。次日中午,正值光緒出宮,翁同和連忙趕到宮門口向光緒辭行,跪在路邊叩頭。光緒回首久久注視著翁師傅,一言不發,彼此都黯然神傷。五月十三日,翁同和離開北京,取道海上回常熟老家,舟入長江,風浪大作,他思念著朝夕相處二十多年的光緒,憂慮著變幻莫測的朝局,心中感慨萬分,曾吟詩一首:

海程行過複江程,無限蒼涼北望情。

傳語蛟龍莫作劇:老夫慣聽怒濤聲。

聯係到翁同和與光緒的感情和對變法的一貫態度,詩中興風作浪的“蛟龍”,自然是指以慈禧為首的封建頑固派。“老夫慣聽怒濤聲”,表明了翁同和不介意宦海風濤,不向邪惡低頭的風骨。在常熟老家,翁同和閉門謝客,以讀書、寫字自娛,自號鬆禪老人。此時,他依然關心著朝中大事,變法運動中的一些重大問題在他日記中都有記載。政變後,慈禧集團對他仍不放過,又給予“革職、永不敘用、交地方官嚴加管束”的處分。這對年近七旬、曾經位極人臣的翁同和來說,實在是極大的人身汙辱。

自然,從思想傾向看,翁同和與康有為以及光緒並不相同,他受到慈禧迫害也不全是因為支持變法。據說,最根本的原因是得罪了慈禧:光緒二十三年九月,慈禧生日將到,慈禧下達懿旨,到戶部提款一百萬兩,搭排雲殿的彩棚。排雲殿是頤和園中的大殿,殿前方圓幾十丈的空地上,要用四根大柱支一個棚,用金線織成的緞覆蓋,上麵綴上奇花異草、珍禽奇獸,實際花銷需三四十萬兩。但當時,宮中的任何工程,大約隻有三成款項真正交工使用,其餘的要打點各種關係。這樣揮霍,理所當然地遭到戶部尚書翁同和的反對,他拒絕撥款。內務府的某大臣知道後,立即撥出一百萬送給慈禧,慈禧一方麵感謝這位內務府大臣,另一方麵對翁同和大罵不已,從此便種下禍根,她隻不過借政變之機進一步打擊翁同和,以泄私憤。

政變後的幾天中,維新派和支持變法的帝黨官員或捕、或革、或殺、或終身監禁,無一幸免。對於一切新政,當然要一律推翻。慈禧為了表明她“勇於納諫”,並不專權,一天,她詢問大臣:新政和祖宗舊法各有什麼利弊?

在變法期間一直退居養病的禮親王世鐸首先發言:“過去,從來沒有聽說過新法,隻聽說其中有什麼‘議院’,那是以民製君,上下顛倒,有悖於三綱五常的玩藝,是萬萬行不得的!,,

榮祿裝著很公允的樣子說:“變法是為了富強,也不是不可以。但富強之道,無非是開礦、通商、練兵、製造機器罷了。其他治國的大經大法,祖宗早就替我們想得很周到了,決不允許有什麼變更。"

政變後新任禮部尚書啟秀似乎要表明他很懂禮教,振振有詞地說:“政治以人材為先。新學否定聖人,無視祖法,敗壞風氣,坑害了讀書人,如何能靠新法治國呢”

一向反對變法的剛毅則破口大罵:“康有為等人要顛覆我大清的天下,而新法又是康有為所臆造。如果不廢除新法,就等於繼續信用康有為,繼續讓康有為當政。以叛徒來執政,這是自古以來所不允許的

頑固派異口同聲地攻擊新政,當然也是進一步圍攻早已成為慈禧階下囚的光緒。光緒深知自己的處境,他默默地坐著、聽著,當聽到剛毅肆口漫罵時,實在無法容忍了,就駁斥說:

“剛毅的話不對!舊法推行不下去了,必然要變通。曆代的名臣、名儒都論述得很詳細,哪裏是康有為的發明?況且,當今世界上,日本因衰弱不振而變法,遂致富強……”

慈禧對光緒怒目而視,正想訓斥他一頓,但剛毅打斷了光緒的話:

“皇上所看的書籍,都是康有為所進的,而且都是康有為杜撰的,古人何曾說過那些話。”

慈禧冷笑著說:“他豈隻是讀康有為的書,還吃了康有為所進獻的天主教迷魂藥哩沒有必要同他多羅嗦!”

這本是慈禧的挖苦話,但因出自皇太後之口,在那些昏憒的大臣聽起來,仿佛是有真憑實據的結論。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沸沸揚揚,到處都知道光緒吃了“天主教迷魂藥”。

與此同時,朝中的滿族官員還聯名上疏,他們引經據典,顛倒黑白,說:宋朝元祜年間,因為罷新政不力,治新黨不嚴,最後釀成禍患,一些小人紛紛進身,竊取大權,造成了北宋的滅亡。請求慈禧以此為借鑒,廢除新政。

朝堂上下,臣仆們的意見似乎完全一致,慈禧的目的達到了,她下令廢除全部新政。已經廢棄的八股製度、已經裁撤的衙門、已經罷免的官員統統恢複起用。慈禧也自知,諸如詹事府等衙門毫無用處,但這些癰疽既是祖宗的遺傳,也便是國寶,,就不能不從垃圾堆裏撿回來。

維新運動被摧垮了,新政被推翻了,為國家、民族的富強而奮鬥的皇帝竟然也被惡勢力驅逐到紫禁城的黑角裏,對慈禧集團帝說,又是一個勝利,然而,這卻是中華民族的最大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