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要記住的是,基本動機提供了一套現成的價值層次,這些價值是以較高的和較低的需求、較強的和較弱的、較重要的和較無所謂的關係,彼此相互依存的。
這些需求是按照整合的層次,而非按照二分對立的方式來加以排比的。也就是說,它們彼此一一相連、相互依賴。為了實現某種特殊才能的較高層次的需求,可以說有賴於安全需求的連續獲得滿足。而安全的需求,則可以說即便在靜伏無為的狀況下,也是不會消失的。(我所謂的靜伏不動,是指飽食一頓之後仍會再饑餓的狀況。)
這點意味著,退向較低層需求的退化過程永遠可能存在,而且在此層次脈絡中,不僅要將此退化過程視為病理的或病態的,而且將之視為對整個有機體的整合是絕對必要的,同時亦應視之為“較高層需求”的存在與作用的先決條件。安全是愛的先決必要條件,而愛又是自我實現的必要條件。
因此,這些健康性退化的價值選擇,也應該被看作是正常的、自然的、健康的、發乎本能的等,看作是所謂的“較高層次的價值”。顯然,這些價值亦處於一種彼此相互辯證與相互律動的狀態中。(或者,正如我常喜歡說的,他們是有層次的整合,而不是二分的對立。)最後,我必須要處理的是清楚且具描述性的事實,亦即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時間裏的情形是,較低的需求與價值比較高的需求與價值占優勢。也就是說,一般人常會受到退化拉力的影響。唯有最健康的、最成熟的、最發展完全的個人(並且也唯有處在良好的,或相當良好的生活環境下),才比較會選擇和偏愛較高層次的價值。之所以如此,很可能主要是因為獲得滿足的較低需求的基礎穩固,而且較低需求一旦獲得滿足,便會呈現靜止與休眠狀態,因而不再受到退化拉力的影響。(同時之所以能假定需求獲得滿足,顯然也假定了一個相當美好的世界。)
以上論點可以用一個陳舊的方式概略言之,即是:人類較高層次的本性建基於人類較低層次的本性,較高層次的本性需要以較低層次本性為基礎,並且如果缺少了這個基礎,較高層次的本性就會崩潰瓦解。換言之,對大多數人而言,如果缺少了一個己獲得滿足的較低層次的本性作基礎,則人類較高層次的本性便難以想像了。而發展此一較高本性的最佳方式,就是先去實現較低的本性,並使之獲得滿足。此外,人類較高層次的本性亦建基於目前或先前便己存在的良好、或相當良好的環境中。
言外之意便是,人類較高層次的本性、理想、抱負和能力的基礎並不在於舍棄本能,而在於滿足本能。(當然,我前麵所說的“基本需求”並不等同於古典弗洛伊德所說的“本能”。)即使如此,我的解說方式也己指出有必要重新檢驗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論。他的論點過時己久了。另一方麵,此一說法與弗洛伊德把生命與死亡的本能以隱喻方式加以對立二分的看法,具有某種同質性。也許我們可以利用弗洛伊德的基本隱喻以修正具體的敘說方式。在進步與退化,較高與較低之間所呈現出的這種辯證關係,目前己被存在主義的學者用另一種方式說了出來。除了我嚐試盡量使我的說法較接近於經驗上與臨床上較可辯證,或較不可辨認的素材外,我看不出這些說法彼此之間有多大的差別。
即使是我們之中最完美的人,也不能免除人類基本的困境:既是純粹的受造物同時又肖似於神,既強且弱,既有限又無限,既是純粹的動物同時又可超越於動物之上,既是成人又是孩子,既懷有恐懼同時又充滿勇氣,既會進步也會退化,既渴望完美又害怕完美,既為螞蟻亦是英雄。這也就是存在主義所一直努力要告訴我們的人類困境。我覺得,根據我們目前已有的證據為基礎,我們必須同意他們的看法:這種二分對立的困境及其辯證的關係,是精神動力學和心理治療的任何終極係統的基礎所在。此外,我認為它也是自然主義的價值理論的基礎所在。
三千年來我們習慣於根據亞裏斯多德的邏輯方式(a或非a二者彼此全然不同,且互相排斥。你可以選擇其中之一,非此即彼,但是你不可以二者同時皆選),來作二分對立、區別與劃分;然而放棄這一習慣卻是相當重要的事,甚至是關鍵之所在。盡管很難,但是我們仍必須學習以整體的方式,而不要以原子論的方式來思考。因為所有這些“對立的”情形,其實都以有層次的方式被整合了,尤其是在健康人身上更是如此。而且,治療的根本目標之一,就是要改變二分對立與分裂的情形,把看似水火不相容的對立物加以整合。我們肖似於神明的特性就是建基於我們的動物性之上,同時也需要我們的動物性。我們的成熟性不隻是由於放棄了孩童的天真,而是因為含攝了兒童善良的價值,並且是將之築基於其上的建設。各種較高的價值都是以有層次的方式整合了較低層次的價值。總的說來,二分對立形成了病理學,而病理學使用的正是二分對立的方法(請與高斯坦所論的有效的隔離概念加以比較)。
正如前述,價值的一部分是在我們之內被發現的,但是,價值還有一部分則是由每個人自己本身所創造、或所選擇而出的。“發現”並不是把我們所賴以生存的價值導引出來的唯一方式。自我研究發現,嚴格單義的東西,隻指一個方向的手指,隻用一種方式便可滿足的需求,是很稀有的事。幾乎所有的需求、能力和才幹部可以用各種不同的方式來予以滿足。雖然這種不同的變化有限,但它仍是一種多樣的變化。天生的運動員有許多不同的運動任其選擇,任何個人可以用各種不同的方式去滿足愛的需求。音樂之才無論吹笛子或吹黑管都一樣可以得到快樂。大智之士不論成為生物學家、化學家還是心理學家都同樣會感到快樂。任何懷有善意的人都會認為世界上充滿了各種不同的事由與責任,等著他以同樣滿意的心情去奉獻。也許有人會說,人性的內在結構是軟骨質的。它就像樹籬笆一樣,可以修剪,亦可以導向,或甚至就像一棵水果樹,可以修整成一麵樹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