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無力的步伐越是沉重,每一步都驚心動魄。法林卡拉著烏爾冬從長街上走過,整個街市就此凝結,所有人都固定在原地,保留著看到他們時的動作,一個買菜的剛拿起一棵青菜猛然看見走過來兩個乞丐一樣的人物,頓時雙眼圓睜,嘴巴忘記合閉,手裏的菜還停留在半空。烏爾冬淡綠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他以為這些原來活靈活現的人瞬間死亡了,所以他哭了,哭聲在寂靜的街市上突然爆發,像一塊石頭擊打湖麵引起的漣漪,一層高過一層,淒厲之極。哭聲叫醒了所有人,他們眨眨眼,叭叭嘴,如夢方醒,心裏很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慚愧,可是因為他們無一幸免,所以沒人互相嘲笑。反倒熱心地為兄弟倆指路。很快兄弟倆就走進了城北那所金碧輝煌的大房子,他們得到了一頓可口飯菜,他們吃飯的時候不斷被窺視,窺視他們的人不敢太放肆,隻敢在門口窗外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兄弟倆無暇顧及別人好奇的目光,他們狼吞虎咽,如風卷殘雲。一直在一旁侍奉的一個中年人端來兩杯水,輕聲說:我們的國王正等著你們呢。填飽肚子之後,法林卡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個龐大的宮殿,與外部的華麗和恢弘相比,其內部要簡陋許多。這給法林卡徒有其表的印象,好像這宮殿是故意讓人們從外部欣賞的,而不是為了舒適住宿的。國王很少等待求見他的人,這次是個例外。中年人悄悄說,我們國王也想早點見見你們,因為你們是一百年來首次進入雲間的外地人。你們的到來是神的旨意。中年人確定地說。國王是一個瘦弱的中年人,臉色蒼白,神情倦怠,眼神中滿是哀怨。他慵懶地蜷縮在王座中,好像王座很冷,他連碰都不想碰。法林卡很失望,在他心目中國王不該是這副模樣,至少這個美麗小城的國王不該是這個樣子。王國看到他們時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昏暗的王宮裏似乎明亮了一些,可是隨即那道光就收回到他深深的眼窩裏。國王的眼睛又恢複了昏暗。為了重新喚起國王的興趣,法林卡先獻上了那封古老的信件。本來他打算先講述那個遙遠的故事,可是他臨時改變了主意,他真的害怕他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國王就昏昏睡去。國王伸出纖細蒼白的手指翻開那封信,他的動作告訴別人,他不打算從中看出什麼重要信息。那封信寫在羊皮上,優良的質地保證了這封信的壽命。國王將上下眼瞼微微睜開,眼珠對準羊皮上的字跡。好長時間宮殿裏都鴉雀無聲。法林卡的心砰砰直跳,他感覺大地都在顫抖。國王開口了,這是他第一次發出聲音。他的聲音尖利但是沙啞,輕飄飄的像在宮殿的大梁上遊走。他說,朕也不知道這封信的真偽,我們還是請丞相來吧。
丞相是一位身材修長的老者,他的胡子非常醒目,是個掛在胸前的雪白的長三角形,頭上的帽子高高聳立,這增加了他的高度,這種高度給人一種壓迫感。丞相威嚴地看看法林卡兄弟,然後恭敬地向國王施禮。國王稍微坐端正些,朝丞相微微點頭,用纖細的手指挑動厚重的書頁,用淡漠的口吻向老丞相講述事情的經過。丞相拿過羊皮書,將眼睛貼在書麵上仔細觀瞧,許久他講頭顱抬起,發出長長的感歎:陛下,這是太祖陛下的真跡。國王的眼睛又閃動一下,嘴巴裏哦了一聲。他用懷疑的口吻說,您怎麼如此肯定呢?丞相捋著花白的胡子說,我們的太廟裏供奉著太祖的詔書,詔書上的筆跡和羊皮書上的筆跡一般無二。丞相的判斷讓國王重新審視麵前的兩個陌生人,好像此時這兩個人才真正進入大殿。他命人搬來三把椅子,讓兩人和丞相全部坐下。國王和丞相隱秘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雙方心領神會。丞相故意咳嗽了一聲,這算是一個話題的預告,他將臉轉向法林卡兄弟,雙眼發出溫和而又警惕的光,他說請二位講講來此的目的吧。法林卡知道會有這麼一個時刻,他早打好腹稿,可是等真的要說出這段艱辛的經曆,他發現自己還是承受不了,他的眼淚不由自主撲簌撲簌往下墜落。而此時年幼的烏爾冬竟然開口了,他閃著烏黑的眸子,用稚嫩的聲音講述起他還不能完全明白的事情。幼兒的年齡增加了事情的可靠性,丞相眯著眼睛靜靜聽著,國王躲在寶座裏靜靜聽著,不時閃動一下渾濁的眼睛。最後法林卡做了概括說明:蘭蒂斯被來自海洋的西夷族滅國了,現在他們的武士正在追殺我們。法林卡用哀怨的聲音說:一隊西夷武士正在追殺我們。國王說:你們不用害怕,我們國家雖然沒有軍隊,但是我們城外有一道天然屏障,敵人進不來。法林卡將信將疑,烏爾冬心直口快,問是什麼屏障?丞相微微一笑說:就是你們進來的那條道路,那條路崎嶇盤旋,山重水複,如果不是神的指引你們是不會進來的。法林卡心裏微微一動:既然是神的指引,那麼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留下了?他將眼睛指向國王,國王也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致命的詞,他無法否決神的旨意。於是他們留下了。